承認自己是個俗氣的人

　　七月的廈門氣溫非常高，下午一兩點的時候幾乎連一片白雲都看不到，街上空蕩蕩的沒什麼人，不同於台灣林立的招牌，此處有種異樣的齊整，彷彿用手摸上去都會是平滑的，滿足了我內心小小的強迫症。這是我第一次來中國，要辦的事情很多，其中一件是為了用微信支付，需要先去辦一支手機門號，走進一家小店，裡面的店員留著當地常見的寸頭，看到我們走進來也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店裡的空調不是很強，悶熱的空氣讓人腦袋也跟著迷糊了起來，辦手機的流程很快，可以選自己喜歡的號碼，價錢大概是幾十塊人民幣，結束後我們在店裡等計程車來，一直覺得耳邊的歌聲有點熟悉，唱到副歌的時後才明白過來，是小曲兒的霽夜茶，雖然這首歌是古風歌裡面比較出名的，雖然內地這幾年國風本來就很盛行，但在這樣熱的一個下午，在我來到中國的第一天，能在店裡聽這樣一首歌對我來說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聽古風歌是我國小、國中的喜好，大部分都是中國的網路歌手唱的，在youtube上的點閱率也不高，常有上傳了十年還不超過十萬的，但經典的幾首可以到幾百萬，內容常常是講一些古代才子佳人、君王后妃或是俠客的故事，情歌仍占多數，和網路小說的主題相似，也有一些是小說或遊戲的同人歌(粉絲為自己喜歡的作品所做)，歌詞常常能讓人腦補出一部網路小說來，歌詞大部分也比較文雅，偏向文言文，大概和平常大家說的中國風歌曲類似，不過創作和發行的平台幾乎只在網路上，有幾首是我到現在還會回頭繼續聽的，也有些雖然句子漂亮但內容不堪細究的，可以找時間整理一下。

　　現在想起來，我人生中大部分的喜好都和周邊有點格格不入，也可以說是我故意如此，如果原本我偷偷喜歡的東西，突然被很多人知道或討論了，我也會突然對那個東西興趣大減，古風歌是如此、氣功是如此、角落生物或其他一些漫畫小說也是如此，其實挺幼稚的，但我一直在找一個專屬於我的小地方，像是秘密基地。意識到自己也是一個俗氣的人，是從知道不能永遠把喜歡的東西藏著開始，是從知道喜好沒有高低之分開始，套一句國中班導對我的評價，我長到沒那麼憤世嫉俗的年紀了。

　　「避」（閉）俗，可以解釋我的很多行為，心裡面的「避」俗，和表現出的「閉」俗，避，也可以說是怕，怕俗氣，讓我常常很不自在，不想和身邊的人做一樣的事情，覺得那看起來像傻瓜，這樣孤僻古怪的個性，多多少少和我父母有關，也算是我們家人的特色了。家裡一直都是經商的，經營台灣常見的中小企業，從阿祖那一代就沒有甚麼在其他人底下工作的經驗，爸爸自己出來開公司，比較親近的幾個家人都在裡面做事，外公外婆那裡的親戚也都是生意人，甚至連爸爸比較常走動的朋友也是如此，雖然都說做生意的會比較圓滑，但在我們家顯現得更多的是我行我素，還有對一些社會標準的不屑，驕傲於自己不走尋常路。

　　我求學路上也是如此，家裡對我有沒有去學校一直不是很在乎，對一些課外活動更是嗤之以鼻，我習慣把功課拿回家裡做，討厭小組報告或是需要和其他人協調的時候，遇到問題只有在網路上怎麼找也找不到答案的時候，才會開口問人，靠著一點小聰明，從小到大一直是班上前幾名，還算優秀的成績，掩蓋了我很多個性或生活上的問題，活在一個非常自我的世界裡，只有家人、網路和書本的世界，但那時候真的看了很多書，直到今天仍然感謝自己那時候能靜下心來，不帶目的性的連續看好幾個小時的書，我覺得那讓我成為我，雖然如果重來一次我會想活得更有趣，雖然我知道我不是真的想重新來過。

　　那時候決定來台北念書，絕對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個轉折，我在這裡遇到了太多優秀的人，優秀而非常謙虛的人，謙虛到我覺得他們真的該好好誇誇自己，該知道自己有多棒，不過我知道他們也只想向上比，在小地方當第一名，就像爬山爬到山頂，看著別的地方有更高的山頭，卻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爬大山看得到盡頭，卻知道自己不一定爬得上，但總之是能夠不斷向前的。這樣一個新環境，讓我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沒那麼特別，這裡的人同質性頗高，以寫文章來說，雖然內容的深刻程度還有用字遣詞自然有所差異，但能寫出漂亮文章的人實在太多，能畫畫，會點樂器的人也是，讓我沒辦法再自欺欺人。

　　　　泯然於眾人是痛苦的，誠心接受別人也是特別的則是成長的過程，我仍然覺得說甚麼「人要先接受自己」的話太輕飄飄了，可承認自己也是個俗氣的人，就是這樣的過程，是經過很多掙扎和痛苦，不斷去想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多去看書、去學不同領域的東西，和其他人聊天、認識不同的人，才能慢慢領悟出來的東西，在回顧過去的時候，感受到自己的膽小與貧瘠，說到底「怕俗」常常是一種不敢認真的態度，一直端在那裡，也就錯過了很多事情和感受，何況，因為成績好或是身邊有點小錢，就心安理得的故步自封，又哪裡不俗了呢？

　　覺得自己是特別的的這種心態，可能到了七八十歲都不會變吧，但承認俗氣也沒什麼的，會讓人生好玩許多，很喜歡以前教授常說的一句話：「你抱著太多東西，自然遇到甚麼關卡都覺得跨不過去。」，騰出一隻手來開門，或是解放雙手把門踹開，問題自然迎刃而解。活得好玩，是我現在最嚮往的人生境界了，可以坦然地為了很普通的事情開心、誠實地去面對自己的喜怒哀樂也是，這是我開始和俗氣平共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