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波蘭？為什麼是立陶宛？｜《民族重建：東歐國家克服歷史考驗的旅程》好書推薦

為什麼想推薦本書

這二年有三個以前台灣民眾比較陌生的東歐國家名字經常在台灣媒體出現，第一個當然是烏克蘭，俄烏戰爭除了讓台灣感同身受，也牽涉到中美俄三大國的全球競合，攸關兩岸衝突以及台灣的安全，第二個是立陶宛，首先退出了中國與歐洲17+1的合作機制，然後又不甩中國的壓力，毅然允許台灣在立陶宛國內成立”台灣”代表處，這兩個國家會在台灣紅起來當然是中國因素造成的。

最後一個就是波蘭，在俄烏戰爭爆發之初，相較於德法兩個歐盟大哥的扭扭捏捏，不敢得罪俄羅斯，一些噁心八拉的言行讓人搖頭，波蘭第一時間力挺烏克蘭，給予烏克蘭最大的支援，直言批評俄羅斯的侵略惡行，更是讓人印象深刻，讓我對波蘭的好感度瞬間爆漲。

當時單純以為因為東歐國家以前受到俄羅斯蹂躪，深知俄羅斯之惡，所以讓他們對於烏克蘭的遭遇感同身受，有唇亡齒寒的危機感，所以對於俄羅斯的態度表現得比西歐各國更強硬。

不過看完《民族重建：東歐國家克服歷史考驗的旅程》這本書後，覺得我太想當然耳了，明明與烏克蘭相鄰的東歐國家有好幾個，為什麼是波蘭跳出來？白俄羅斯還是站在蘇聯那邊。然後為何是立陶宛第一個跳出來以台灣之名成立代表處，而不是其他國家如愛沙尼亞或拉脫維亞，其實這可能根源於他們過去歷史-波蘭立陶宛聯邦。

會想推薦《民族重建》這本書，主要原因是本書讓我補足了對東歐近代歷史的瞭解，我對歐洲歷史的瞭解主要集中傳統上的西歐民族國家，對東歐歷史真得完全不熟，另一方面本書也讓我我比較清楚目前俄烏戰爭東歐各國為何會如此行動，以及為何蘇聯會把烏克蘭扣上納粹的帽子。然後也知道白俄羅斯不是白色的俄羅斯，其實是白羅斯，中文翻譯有時會誤導我們的理解。

靠！其實波蘭歷史上是很強的

因為以前讀到波蘭被普奧俄三次瓜分亡國的歷史，一直覺得波蘭很肉腳，在歐洲歷史不是啥大咖，但看完本書後，才知道就武力，政治與文化思想這三個層面，波蘭其實都很強，是東歐霸主。波蘭王國與立陶宛大公合併成為波立聯邦後，國家領土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歐洲最大的，比奧匈帝國還大，是一個不斷擴張的帝國，所以經常要多邊作戰，同時與不同國家打戰，論單挑是可以打爆俄羅斯帝國，即使一戰獨立後也打敗過蘇聯，會打輸往往是同時與多國開戰，拿破崙再強，也打不贏歐洲其他國家聯軍啊。現在的立陶宛、白俄羅斯、烏克蘭與波蘭都是當年波立聯邦的領土。

波立聯邦就像奧匈帝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本書的主軸就在分析波立聯邦如何演變成四個獨立的民族國家。波立聯邦採取了一種貴族共和制，內政採取多元寬容的統治，貴族大多說波蘭語，信奉羅馬天主教，而下層農民多說著粗俗的斯拉夫語，包括烏克蘭語與白羅斯語，以信奉東正教為主，更近代又出現個希臘天主教混合教派，立陶宛語當時則是一個少到沒啥人用的語言，即使立陶宛大公國出身的貴族也是以波蘭語為母語，立陶宛語根本不會講。目前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的居民在二戰前主要是波蘭人與說意第緒語的猶太人，沒啥立陶宛人。

現在被這四國奉為民族英雄的歷史人物幾乎都是受波蘭教育，說波蘭語，用波蘭文創作的，也就是說波蘭語不只是貴族語言，也是知識份子的語言。即使波蘭滅國了，波蘭文化仍主宰舊有波立聯邦的領土，如同時被波蘭與立陶宛視為民族詩人的Adam Mickiewicz出身於立陶宛但卻是用波蘭文創作的知識分子。其實連俄羅斯當時都要仰賴波蘭知識份子幫忙提升俄羅斯的知識水平。

然而就烏克蘭，白俄羅斯，立陶宛而言，波蘭就是殖民主，統治者，壓迫者。這三個國家民族主義運動的興起首要目的就是要去波蘭化，所以這些國家在一、二戰期間，與波蘭族群經歷各種暴力衝突，各方勢力藉助納粹與蘇聯之力進行種族清洗，互相殺戮，死傷慘重。部分西烏克蘭加入納粹協助屠殺猶太人，後來並將滅絕猶太人那一套最終解決方案用到波蘭人身上，現在西烏克蘭的土地原本住了很多波蘭人，當時幾乎被清洗乾淨。當然波蘭後來同樣也有人加入納粹屠殺烏克蘭，二戰期間，雙方相互族群清洗屠殺了數十萬無辜的百姓，即使戰後也透過族群疏散遣返造成大量平民流離失守。白俄羅斯，立陶宛與波蘭也為了維爾紐斯的所有權互相開打。所以波蘭與其他民族之間的仇恨不共帶天，立白烏三個國家在1990年代初獨立時，比起俄羅斯，對波蘭的敵意更強。

即使是到了當代...波蘭也是很有政治智慧

不過在共產波蘭時期的知識份子已經在思考蘇聯瓦解後，波蘭應該如何處理東部鄰國的關係，出現一種把國家利益擺在民族利益之前的政治方案，承認現有國境為合法國界，不企圖因為過去歷史上曾有的國界或族群分布而去變更國土。波蘭主動放棄對過往統治領土的索取，不會為了因當地波蘭裔居民多就要將其變成波蘭國土，匈牙利、塞爾維亞就是這樣幹，也不支持當地波蘭裔居民爭取自治的政治主張。他國波蘭裔居民變成他國少數族群，屬於內政問題而非外交問題，因此應該依據歐洲標準保障少數族群享有平等公民權與相關文化權，這套國界政策就成為後共產波蘭的外交主軸。

雖然波蘭很有誠意地想解決東部鄰國的領土爭議，但其他三國一開始可不是很領情，充滿狐疑，不信任波蘭，畢竟很多人還記得二戰的血海深仇，反而更信任俄羅斯，還想利用蘇聯或俄羅斯去對抗波蘭。不過波蘭也與統一後德國有領土爭議，二戰後，原德意志帝國領土有一部分被割給波蘭做補償，畢竟波蘭被蘇聯割了一半的土地給東邊鄰國。所以波蘭先積極與德國處理完西部國界問題作為示範，反過來處理東部國界，多少增加其他三國的信任感，加上立陶宛與烏克蘭這些蘇屬共和國的獨立，波蘭都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並承認的國家，美國的柯林頓政府當時還在勸說烏克蘭不要脫離俄羅斯聯邦。原本最敵視波蘭的烏克蘭最早接受了波蘭遞出的橄欖枝，之後立陶宛真正理解到波蘭並沒有想要奪回他們的首都，也與波蘭和解，唯有沒有強力本土知識分子做支撐，最俄羅斯化的白俄羅倒向俄羅斯。

因為波蘭的努力，使得東歐不像南斯拉夫一樣，在蘇聯解體後出現族群清洗的戰火災難，或盧安達內戰出現昨天的好鄰居今天開始互相廝殺，二戰期間的西烏克蘭的族群清洗不下當代盧安達大屠殺慘烈。東歐的和平民主轉型並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畢竟之前東歐的族群矛盾並不下於南歐，波蘭可以放棄歷史上的領土爭議，專注於現在國家利益才是讓東歐避免戰爭的重要關鍵，所以不得不佩服波蘭人。

因為波蘭菁英的政治智慧，成功馴服了波蘭人強烈的民族情感，以文明方式與鄰國和解，解決領土爭議，也才使得波蘭獲得信任，成為第一個加入北約的後共產國家-東德併入德國自動成為北約會員的方式不算的話。

民族建構論的東歐版本

本書寫於西元兩千年之後，民族建構理論基本上已成為學術界常識，不過上個世紀與民族原初論打筆戰的民族建構論創建者霍布斯邦、安德森班乃迪克與蓋爾納等人研究的案例大多是中西歐、美洲與東南亞等國，然後還有一堆二戰後獨立國家知識分子寫的自家民族建構研究，本書基本上補上了中文資料中比較缺乏的東歐民族建構歷史一角。另外很推薦霍老與安爺爺的書，現在都有繁體中文版，以前研究所只能讀原文跟簡體版的。

不過，本書作者不只分析了民族建構過程中，各種扭曲歷史、發明傳統，以血緣、語言、宗教與傳統等元素來打造民族的過程，也特別區分「近世民族」與「現代民族」的差異，這也是與其他民族建構論研究最大差異，所以書名才是民族”重建”而不是民族建構，如何從波立聯邦的近世民族重建成現代民族，唯有放棄了近世民族的歷史遺產與政治理想，波蘭等四國才有辦法建立現代民族國家。

本書除了歷史嚴謹分析，其實還帶有點對未來期許與預言色彩的警語，十幾年後烏克蘭歷經千辛萬苦多重災難，重返歐洲之路看似要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