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人

今天去衛武營的市集擺攤，坐在小凳子上，敲了一下午的鍵盤。筆電在大腿上，像某種新奇的器官，眼觀筆電，鼻觀心。

晚上八點市集收攤，我把戀人送走後，獨自一個人坐上捷運回家。高雄橘線，沒什麼人，大家相互間隔著空位安坐。有一張座椅上遺留著發票，沒有人去動它，僅是注視。

我在美麗島站下車，龐大的室內空間，有一間拉麵店依然許多人在用餐，我也加入，成為他們的一群。飽食後，我走在回家的巷道上。路過常去的深夜咖啡店時，不知為何被吸引了進去。

我點了一杯冷飲，坐在戶外，從背包掏出捲菸的器具，像開啟某種機關，或上路的蒸汽火車那樣吐出濃霧。沒有一個認識我的人，知道我此時會坐在這裡。而坐在我對面抽菸聊天的人，是至少五年以前，跟我一樣，經常在另一間咖啡店的午後逗留的人。

但我們彼此並不相識，僅是有一個朋友認識他也認識我。

我為什麼要深夜坐在咖啡店？這個問題連我都疑惑。何況，明天是憂鬱的星期一上工日。我的大腦盤旋過好幾個人生大哉問，譬如，我活著是為了做什麼？我回答自己，我想寫幾首詩，憊懶的過完這一生。

可以的話，最好順便精進我已難以精進的詩藝。接著，我便陷入巨大的恐慌，沉浸在煙霧中。

當我感到內心難以平靜時，我會讀，我會讀這一首詩。然後我發現我已經沒有，在陷入黑暗時會拿起來捧讀的詩。極有可能，我手上拿的會是酒。

所以，我試著找一首，當我內心不安時會拿起來讀的詩。以直覺拿起書櫃上的詩集的方式找。然後，我得到了：

〈床鋪、馬桶、妳與我──〉

想想床鋪
一再重複使用
在上面做愛
在上面死去。

在這土地上
做愛的次數
比死去多
但我們大部分
都只懂怎樣死去
不懂怎樣做愛，
還有我們也會
一點一點死去──
在公園裡
吃冰淇淋，或
在冰屋裡
因為失智
或在草蓆上
或因為逝去的
戀情
或
或。

：床、床、床
：馬桶、馬桶、馬桶

汙水系統
是世上最偉大的
發明

你發明我
我發明你
所以我們才會
在這床上
再也
處不來。
妳是這世上
最偉大的發明
直到妳
嘩一聲
把我沖走。

現在換妳
等著有人
按下馬桶沖水把手。
總有人會這樣
對待妳
賤人，
如果沒人這麼做
妳也會──
與妳自己的
綠色的黃色的白色的
或藍色的
或薰衣草色的混在一起
再見。

來自布考斯基的詩。

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