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你的第一個讀者

也是最後一個讀者

最近開始翻查許久之前寫的小說稿件。由於這些草稿或斷頭文已經是十幾......不，是幾十年前的稿件，裡面的內容早就忘得一乾二凈，很多都只記得開頭以及一些關鍵畫面。所以這次重新開啟塵封的檔案看稿，就好像打開一個古老時空膠囊，以一個新讀者的角度來看這些稿件。

以前在寫作時，因為一天會花上三四個小時沈浸在小說設定的世界裡面，許多情節對話與描述都深深刻印在腦中，所以很難從讀者的角度來評判自己寫出來的東西到底哪裡怪怪的，哪裡根本不真實，哪裡太矯情，哪裡毫無必要。

經過這麼多年的沈澱，重看自己的東西，赫然發現一件事，小說撰寫有一句諺語：「作者就是作品的第一個讀者。」但是，很多時候作者也應該要是作品的最後一個讀者。

在故事的解剖這本書中提到了一個很殘忍的數字，那就是電影編劇想出來的各種情節場景中，真正進入拍攝劇本的不到一半，在大師級的劇本中，陣亡率更高達95%，只有二十分之一的情節能真正變成大銀幕上觀眾看到的東西。

而小說撰寫中，被割捨的比例雖然沒這個誇張，但我相信一半寫出來的內容都有可能根本不會出現在任何公眾平台上，很多是在撰寫時就捨棄掉，或者經過密友與編輯建議後捨棄，用重寫的內容補上。總之，許多劇情段落甚至是整個作品，最後的命運就是進入硬碟備份，沉入大海，而作者就是最後的讀者。

失色的彩畫

身為最後一個讀者，鑑賞自己的作品就如同觀看一幅失色的彩畫，儘管作品已經斑駁，儘管撰寫時鮮亮的色彩已經褪去，我們仍然能從裡面找尋到最初的顏色，還有一些依然讓我們驚豔的線條與色塊，這都是我們前往下一部作品不可缺少的動力。

以我自己的經驗來說，當我打開舊作的第一頁時，我依然被第一頁的第一個場景吸引到，儘管人物對話非常幼稚，但是，但是那個場景的敘述，還有人物的描述，還是再一次成功緊緊抓住我的眼睛。儘管後面通篇一大堆不合理過於幼稚的劇情跟對話讓我越看越尷尬，但是我還是很滿意裡面許多場景的描述，我可以說馬上跌進去了那個不存在的奇幻世界，裡面有些描述景物的段落，換成現在的我可已經寫不出來了。

但是，對於過去作品的再檢視不只是要看這些表面的東西，更重要的是，經過了這麼些時間，脫離了創作該作品的情緒，我能否用更客觀的方式，重新檢視這個作品裡面的劇情排列合不合理？當年這樣寫的東西，有多少需要修改，有多少需要刪除，更激進地說，還剩多少橋段是我看了會覺得津津有味，而其他的看的會讓我覺得無聊甚至想快轉跳過？

當年如此中二的我居然也可以寫出這樣的東西

在我自己的審視下，最早的那一批作品，有趣段落的存活率只剩下約百分之十。也就是說，九成的東西都是「無聊」「沒意義」「昏昏欲睡」的橋段，這部分我們可以跟他們說bye bye，轉而專注倖存的百分之十，思考「為什麼過了幾十年，這些我年輕時寫的不成熟的段落，對於今日的我來說依然覺得很有趣？」

我自己列出了幾個點：

• 瑰麗的場景描寫：在我的舊作品中，我特別喜歡花大段落寫場景，用以搭建故事發生的舞台（俗成文字磚頭）。我發現在場景描述中，生存率是最高的。這可能是得益於早年文字型網路遊戲的訓練。在那個年代，人物在奇幻世界中移動，唯一能得到的資訊就是文字，我們玩家必須靠宇宙中最強大的顯示卡——大腦，將這些文字轉換成栩栩如生的奇幻世界場景。而這也讓我在撰寫小說時，會不自覺地將這個經驗反向輸出，將腦袋中的圖像轉換成文字輸出。使得我的早期奇幻，最能看的段落大概都是場景描述。
• 有鬥智成份的打鬥：打鬥是奇幻小說，尤其是劍與魔法類型必備的元素，不過在我的作品中，能讓我留下印象的打鬥一律都是有智鬥成份的武打，純粹的打鬥，不管描寫地再詳細，動作交代再流暢，都沒有哪怕使用了一點詭計、藏招與先勝後敗等需要人物有點腦的戰鬥場景來的記憶深刻，即使那些自己為的詭計智鬥其實都太淺薄，依然比純武鬥要讓我覺得有趣想繼續讀下去。
• 有趣的人物互動：我的舊作品中，陣亡率最高的就是人物互動與人物對話。沒辦法，當年社會經驗等於零，是能寫出什麼有趣的人物互動？
  但其實還真的有一點。
  在許許多多令人想睡的人物對話中，有一組男女的互動特別讓我喜愛，是那種讓我這個忘光所有細節的作者看到時，也不禁想：「我不記得寫過這段啊？接下來呢？接下來他們還會發生什麼事？好想知道下一頁他們又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雖然到了接近斷頭的段落，他們的互動也開始不有趣了，唉，傷心😑，但我會記得他們有趣的部分，再加以運用的。
  有趣的人物，還有他們與其他角色的互動，成就了故事，而好的故事，就是讓讀者翻下一頁的動力來源。

從上面的整理，我總結了自己舊作品的亮點，並以此當做我寫新作品時的指南。寫作就像在一片白霧瀰漫的淺海上航行，水面平靜無波，但身為船長的你知道下面處處都是礁石。因此，一個可靠的對策就是將自己駛過的航道裡拾起的珍珠組合成羅盤，儘管那些作品再也不會有人讀，但她依然燃燒自己最後的身影，化作燈塔，替你這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讀者指出希望，藉以在茫茫迷霧中航向那片美麗的新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