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事的解剖中,有一段話提示了角色塑造的一個重要階段——重整:
如果人物設定中有兩個角色抱持相同的態度,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作出同樣的反應,那麼你必須將兩者合二為一,或從故事中刪除其中之一。因為一旦角色的反應相同,就等於將衝突的機會縮到最小,但作者的策略應是努力增加衝突。
也就是說,隨著作品的草稿規模變大,作品中的人物會變多以應付不同的場景與故事,但隨著深入的解析,人物也會變少,角色會被拆解不同的部分到其他不同角色上,以增加他們的深度與故事。這樣看起來,小說中的角色就如同縫合怪一樣,縫上了好幾個角色的不同特質。
我們比較像造出科學怪人的法蘭肯斯坦博士,用找來的各種零件組成一個角色。編劇取材的對象各異,他可以擷取妹妹很會分析的頭腦,結合某個朋友的風趣機智,加上貓的狡詐殘忍,與李爾王的盲目固執。我們從人性不同的層面抽樣,加上不假修飾的想像,以及平日的觀察所得,組合成充滿矛盾的各種面向,再雕琢成我們稱為角色的生物。
變形金剛第二集一開場,狂派金剛潛入海底找尋密卡登的屍體,當他們找到後,狂派醫生看了一下,判定密卡登可以復活,只是缺少許多零件,於是命令手下隨機砍死一個倒霉的狂派金剛,分屍之後修補密卡登,於是密卡登變成了變形金剛電影版的縫合怪。
在我的實作上,我也有停下草稿創作,檢視手上角色的互動,然後決定拆解角色補充進其他角色創造縫合怪的經驗,事實上,在大綱時期,幾乎所有主要角色都避免不了從其他更不重要的角色拆解一些東西來用,使得他們都或多或少變成縫合怪。
以我自己為例,在我最早期的小說裡面,有一個作為作者化身的角色,他身兼許多關鍵事件的樞紐,還有帶領讀者進入這個世界的「無知者」,因為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所以其他角色要向他解釋許多設定,這樣就能透過他來介紹這個世界。但是最終這個角色的塑造非常平庸,既沒有吸引人的個性,我也可以將介紹世界的故事分散到不同角色上,藉由每個角色都有所不知,需要彼此交換知識的場合一邊導入每個角色的個性,並同時導入世界設定。
這樣,這個作者化身就沒有必要存在了。於是我將他的深層事件——為何要從舒適的出發點進入這個複雜的新世界——拆解到另一個有類似深層事件的另一個角色B上面,讓角色B的背景故事更複雜廣闊;將他的外貌拆解合併到另一個角色C上面,讓角色C有更獨特的視覺設計;將原本繫在他身上的各種關鍵事件拆到不同的重要角色上,根據他們自己的背景故事和個性去啟動不同的關鍵事件,比卡在一個個性模糊且平庸的角色上要好。
在這裡,我認識了兩種製作角色縫合怪的兩種目的:
在這種情況,我將某角色完全拆解後,將他的故事縫到不同的角色上,這樣許多原本單薄的主要角色就會變得更加豐滿,許多場面因為主要角色數量少了,彼此間的互動可以更清楚更簡單,降低讀者的理解負擔。
在這種情況,我將原本角色A的性格與相關故事縫在不同性格,甚至是相反性格的角色B上面,使得角色B的深度發生變化。
例如角色B是一個擁有機車性格的角色,但是我將原本角色X的和善堅毅性格縫進角色B之後,這個角色的深度就會突然增加。讀者會看到角色B平常對待其他角色都十分卑鄙可惡,遇上逆境時只顧自己,但是當他遇上壓力巨大的絕境時,會揭露自己為何這麼機車的真實原因與背景故事,並且暴露自己原始核心的善良堅毅性格,在絕境中做出與平常自己完全相反的「最終決定」,製造戲劇高潮。
當然,在這種把兩個相反東西縫起來的情況下,這個「真實原因」就必須有說服力,而這個說服力必須建立在故事進行時不斷釋放的線索下,讓讀者之後追溯回憶時有驚喜感(俗稱埋梗)。
但其實,小說戲劇等虛構作品中,所有的角色基本上都是真實人物的縫合怪。一個有趣的角色,通常都是我們作者經過日常生活的觀察,將好幾個類似的真實人物與真實故事揉合在一起創作出的虛擬符號,一個性格統一且身處數個不同故事的作者化身。
所以只要理解到「所有的」角色其實都是各種程度不同的縫合怪,我在拆解角色時就不會有太多心理負擔,只要劇情需要,其實可以大膽地把人物給拆掉,畢竟讀者會喜歡一個角色,是因為這個角色經歷的故事與他的性格,而不是這個角色本身的存在。把三個平平無奇的角色拆掉融合成兩個有趣的角色,絕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