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風雪很急。朔風迷眼,雪滿貂裘。
撐一柄油紅紙傘、手提沽酒幾兩,半張玉面淺埋貂裘圍脖下,步履不偏不斜穩當行於寒風凜凜的入夜街巷。
打更時辰將至,路上三兩行人匆匆而過各歸其家。誰知風雪無情,催得在外之人速速歸去,更催得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過客,就此尋不到來時路,甚至悄無聲息斷了魂。
行經某處朱門石獅,一衣衫襤褸的清俊書生攔了路。見其凍白面龐神色徬徨,遂傾傘為之稍擋朔風撲。
側首低問:“公子欲尋何處?”
他茫茫然答:“欲考取功名,卻不得其門而入。欲投拜帖於高門,尚未得音信便因風寒故去。”
我與他作揖,揭開手中酒罈泥封往他腳下撒去一潑酒:“令弟已在入京趕考路上,前程似錦、家中爹娘阿姊亦無憂。”書生聞之深深一拜,身影隨風雪而去。
行經某處低矮破屋,一身型佝僂的老嫗顫巍巍四下張望著自掃門前雪。見其形單影隻無人相助,遂遞傘挽袖、接過她手中掃帚刷刷將積雪聚攏。
抬首輕問:“夫人欲尋何人?”
她啞啞嘶語:“家中老伴與犬子皆上戰場效命朝廷,老身守著屋子待他們榮歸。”
我垂眸將堆雪掃去覆住那兀自倚頹牆而望的枯骨,復取過酒罈往牆根撒去一潑酒:“家中夫郎皆戰死沙場,幸而領兵將軍險勝回朝,向朝廷請命撫卹戰亡將士故里兒孫。”老嫗聞之號哭不止,身影隨風雪而散。
行經某處青樓後巷,一紅裙披髮的女子來回逡巡、張口頻喚某小名。見其髮鬢散亂猶有病容,遂停步於數丈開外頷首示意。
含笑緩問:“姑娘欲尋何物?”
她囁囁輕咳:“奴家自幼被拐賣至青樓楚館,身邊唯有一隻小犬相伴。日子雖苦難,但有犬長伴身側排憂解悶也能方過……因受老鴇恩客苛待、得了急症身殞,所豢小犬卻逃離青樓不知所踪。”
我輕嘆一聲拂袖遙指郊外,並於她身側撒盡酒罈中最後一潑酒:“姑娘被一卷草蓆裹了扔去亂葬崗,小犬乃追氣味而去遍尋姑娘骸骨。小犬力微,不吃不喝拖拽骸骨尋了處僻靜地兒埋下,便於墳頭旁力竭而亡伴汝長眠。”女子聞之又哭又笑,身影隨風雪而逝。
夜色漸深,終是行至客棧落腳處。收傘抖去覆雪推門而入,人聲鼎沸、暖風襲人,更見跑堂小二上前殷勤問候。門扉闔上,便把呼嚎不休的飛雪擋於其外。
那夜的風雪很急。朔風迷眼,雪滿貂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