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歌
約莫三個月前。
Sydney的話語滯於半空中——
「我喜歡斷乾淨。」
明明Candy前所未有地專注,視線卻對不到焦,她的前方是糊成一片的SNS的淺綠色視窗,正唱著反調,翻譯著——
『或許,也喜歡把我的生命斷乾淨吧。』
◇◇◇
約莫三個月前。
Candy躺在被窩裡,身軀翻至左側又滾回右側,乾渴的訊號隨時間逐漸願意傳至大腦。但她睡得太多,身體已極度虛弱,胃也只剩下自製液態去侵蝕自體。這時的Candy唯一還記得的,是紀錄過去多長時間了:度過一天,經過二十四小時。兩天,四十八小時。三天……還沒度過第三天?
五十二個小時過去了,精神比起過去任何一個時刻都還要清晰,飢餓感不曾有過,渴欲漸長,也因著這個慾望,她終於起身,尋來水,記得無用的知識,沾水抹唇;她曾豐滿被誇讚能當唇模的器官,如今表皮乾成一塊塊分家的小島。
她不清楚朋友如何看待紀錄時間的SNS,忘記什麼原因和摯交X聊起天來,X說:「知道嗎,有時候,我也會想變瘦。」那樣過分體貼的話語,讓她既想笑又想哭。
可是她哭不出來,Sydney幾乎帶走她身體所有的水分,早在這五十二個小時以前,她早已缺水。
在Sydney離開後,U曾驚訝地問她,為何要嘗試斷水斷食三天。一些時候,我們的Candy是個對朋友很溫柔的人,不習慣說刺耳的真話,但U憑藉多年的相識之情察覺了,以其一貫正直的態度、幾乎暴怒地說:「我不知道妳會不會看到,但妳知道嗎?妳不差,比那個只會傷害妳的人好太多了。」
Candy最終沒能長眠於六呎之下,她輸給了自己的口腔、唾腺,輸給了水源、自然的母親及其加總:海。廣闊的世界——在她首次因這世界的產物:Sydney;厭惡這曾無比深情的世界時,她認為自己是該死的。只因Sydney讓她覺得自己醜陋,又因藍志等人,她能被再次劃分為「美好的存在」。
◇◇◇
只有二元信仰的情愛世界裡,是不可能擁有開闊胸襟的審美觀、價值觀。當利益至上變成社會多數人信仰的價值,整個「宗教團體」都像直銷在鼓吹如何「成功」、複製成功經驗,這時,人的雙眼是飾品,心靈是黑洞,談吐則是面具。
人類、裸猿,在長路漫漫的演進歷史間,變化成何種樣貌了?
曾以為真情、真心、真意是人性真善美的追求,等Candy見過變色龍Sydney又覺得,這樣的追求彷彿小女孩天真說著自己的願望是結婚一樣可笑。真情、真心、真意,只配留給具備這些要素的人。在現今腐朽的社會裡,成為一個擁有這樣特質的人,並不會得到結婚的白紗而能步入禮堂,只會一次次因著真實而被褻玩。
◇◇◇
被曾經的愛說是個頑固的亞斯伯格患者,她也不在乎,她的愛能接受,X、U等友人能接受,身邊無數願意留下的羈絆們能接受,似乎就夠了。
曾經,她也良善地相信能摀熱冰山的一角。然而經歷次次凍傷、刨去爛瘡,終於意識到,有些光線始終只會折進、降落於它偏愛的位置。不是所有光都似太陽,願意照拂全域;那些善於對自己說謊的,只會於未來書寫替自己惡行贖罪的懺悔書信,終是不敢面對自己與他者的真相,並還能沒禮貌地把這種贖罪券丟在縫補過肢體的復健者身上——
如果傷者就此PTSD,惡徒們是否很滿意了?
從畸形、鮮血淋漓的模樣,努力復甦;赴朋友的酒約,卻不能喝太多酒,胃約莫是潰瘍了,針扎的痛覺說明度過的五十二個小時是真實存在的;於藍志他們認識新朋友的飯局裡,Candy是全桌吃最慢的人,同時,她也是全場最活潑的人,將每個不那麼熟悉的人牽繫住,像記者摸透他們的身家,即便不是真的很想知道,就是覺得這群人很可愛,就連嘲笑藍志和小C猶如小朋友挑食、店員還刻意不收回他們剩菜的飯碗,也是不遺餘力。笑料八卦滿天飛,什麼:誰被包養了、原來你港日混血、最近在哪讀研所……
「Candy,妳吃最慢。」
「我真的沒辦法,最近絕食過。」
聽過故事的一群人露出包容的眼神,那瞬間,Candy覺得自己始終是幸福的;她如何活著,有幸遇到這些人,體驗前所未有的美好事物。
◇◇◇
過去的X曾和她說:「我差點跳樓。」,驚愕的情緒過去,Candy無奈說:「我差點跳樓。」約莫是在不同的人生時間裡,她倆曾如此相似,致使人生路上有幸陪伴彼此。可她總會自責,如若當時強硬點,X就不會遇到更傷心的事——
所有傷心人都會把自己的心寄託在某些事物上。X和Candy另一位朋友在這點上並無差異。可Candy就是痛恨這些不自知的加害者們,隨便闖入別人的生命搞破壞,再嘻皮笑臉裝作沒事和同類浮淺狂歡;最終垃圾們奪走理應持續存在的重要之人,連帶每個人本該完好的心也被砸得稀爛。
深夜在溫泉商圈的便利商店接到X的電話時,她替X痛恨她於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下沒能憎惡的人們,並且,彼此無力於年輕的靈魂已永遠離開的事實。這導致日後某天在飯店,Candy看著來接X離開的加害者之一,那生生將X於荒漠的寄託施予與奪走的可惡男人,膽敢輕浮油猾同自己說話的畫面,頓時火冒三丈。
多敏與破碎本不是她們該背負的。Candy總想護好身旁的人,大概從高中知道學妹的家人會家暴她時,還是女孩的她就本能地說出金星同她說過的偈言:「要保護好自己。」——『因為我做不到。所以希望妳能做到。』那樣無奈。如若金星早些提醒她,她能提前學會委曲求全、把所有的菱角用在鑽研法條或英年早逝上。如此也不會遇到Sydney,以及與他伯仲間的垃圾們。生命定能減少許多虛耗,有更多的熱情給予真正的良善者吧。
◇◇◇
一路上,美好的風景及Candy整個人的良善雖被Sydney毀去。但沒能割捨的三個月結束,她所擁有的幸福卻超出好幾年的時光,失去的會從別的地方拚補來。而那麼多的人裡,唯有她過往的愛始終站在原處等她。
「為什麼是你。只能是你。」於他的懷裡,闔起睫羽,淺淺落淚,夢囈般喃喃。
他像安撫孩子,確實以他的年紀,Candy就像孩子、「別哭了。」男人不是個善於解釋的人,但Candy卻知道,他討厭自己的女人哭泣,更是個,會同她輕輕流淚的——柔軟的人。
何其有幸
倖存 書
★急需心理支持時,可撥打以下專線:
衛生福利部安心專線 1925(依舊愛我)
生命線專線 1995 (要救救我)
張老師生命專線 1980(依舊幫你)
度不過情緒難關並不可恥。
*後記
臺灣的社會環境已經比過去好很多了,諮商資源變多、心理疾病的議題也逐漸去汙名(犯罪者的議題暫不討論),人們若能及早察覺自己有這方面的需求,知道尋求諮商資源並不丟臉,有難關無法度過是很平常的事,便能減少憾事發生(例如以前巴哈發生過的社會版事件)。
其實離第一版的書寫隔了快兩年,這中間身邊也發生許多或荒誕或可惡或摺紙蓮花的事(還有我始終缺席的靈堂巴哈網聚= = 真的拜託老天不要再發生了),如果有看過前面的詩或〈Candy與少年訃聞〉篇,應該知道,我身邊確實有因巴哈認識的朋友們離開了生命,還都他媽不是因為疫情或自傷,只因人世真的無常。
而寫這篇,也確實怕著X有天的選擇,我知道若是發生我也無法責備她的選擇。但仍然想讓X知道,我永遠會替妳所遇世間毫無道理強加於妳的傷痛生氣,而夜深人靜妳若想起不痛快的事,想說都能同我傾吐,撥一通電話,不是什麼太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