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輅之十－真理的代價】

正始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冀州舉薦秀才，管輅，管公明已經抵達洛陽，接受當時吏部尚書，大將軍曹爽面前頭號紅人，何晏的邀請。

何晏，是京城知名的美男子。

管輅，是來自邊疆的醜男。

同席的還有鄧颺，也是曹爽親信之一。

何晏準備了許多關於「易」的疑難問題，來測試管輅。管輅不慌不忙，一一說個分明。

何晏笑道：「你對於陰陽學問，可說是舉世無雙。」

鄧颺卻是不服：「人都說你是易理高手，怎麼講的內容，都不是出自《易經》？」

管輅尋聲回答：「真正懂易理的人，自然不用談論《易經》。」

這句話，非常的有深意。

管輅的意思是，我很懂，跟我談論的何尚書也很懂，所以我們不用引經據典，就知道彼此在說什麼內容。

所以接下來何晏又是笑著稱讚管輅。

當然，這種回答方式，管輅就是在嗆鄧颺你懂個屁，你哪位。

光是這樣，不敢言其深。

真正深的是「尋聲」。

鄧颺躲起來說話嗎？沒有：「時鄧颺與晏共坐」。

那為什麼管輅要尋聲？

他已經開始看不清楚東西了。

命理界常有這個說法，洩漏天機是要付出代價的。所以算命越準的人，身上必有殘缺。

就算你沒聽過，看過《鋼之煉金術師》也會懂。

真理之門的代價，就是這麼來的。

認真說起來管輅大概是近視了。

總之，在裴松之所節選的《輅別傳》中，管輅做了三次尋聲的動作。時間序來說，這是第一次。

管輅此後也不再為人看面相。

他在死前，曾經跟弟弟說他自己：「額上無生骨，眼中無守精，鼻無梁柱，脚無天根，背無三甲，腹無三壬，此皆不壽之驗。」

你想說這就是不長壽的一些命理說法嘛。

其實「腹無三壬」，說的就是瘦，腰圍窄小。「背無三甲」，指的是彎腰駝背。

當時管輅大概就四十幾歲，正值壯年。

我想說的是，這些相命術語，本非空穴來風。要說統計學，醫學本身也有很大一部分是靠統計的啊，不然現代醫生怎麼能說你還剩半年可以活，手術成功率幾％。

話說回來，何晏真的覺得管輅好棒棒嗎？

可能是真的，因為他接下來，就請管輅幫他占卜「官運」，看自己能不能夠上到三公大位。順便又提，自己最近常常夢到蒼蠅在鼻頭飛舞，驅之不去，是什麼意思？

管輅沒占，直接說周公輔佐成王，盡心盡力，得成大業，這跟卜卦無關。你何晏位高權重，但大家都不是服你的德，而是懼怕你的威勢，這很不好。

蒼蠅在鼻頭飛舞，是指不好的事物去侵犯最尊貴的部位。

所謂盛極必衰，滿盈後虧，不可不慎。

你的學識很好，如果能衷心跟隨周文王和孔夫子傳下來的道理，那麼想要上三公，驅青蠅，都沒問題的。

何晏還沒答話，鄧颺就先開口了：「嘿，老生常談。」

管輅道：「夫老生者見不生，常譚者見不譚。」

何晏則說：「希望來年能再和你相見。」

管輅回到朝廷為他準備的宿舍，跟舅舅說起了今天會面的狀況。

舅舅表示，何鄧都是朝廷貴人，你這樣也太過狂妄。

管輅只道：「跟死人說話，有什麼好怕的？」

幾天後，新年到來。

西北颳起了大風，塵埃蔽天。

初六，天子車隊出發前往參拜高平陵，太傅司馬懿隨即發起軍事政變。

十幾天後，事平，何晏等人遭到誅殺。

舅舅就問管輅，你跟他們會面時，看到凶氣了是嗎？

管輅表示，這種事就是經驗。

鄧颺走路「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這叫鬼躁。

何晏則是「魂不守舍，面無血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這叫鬼幽。

「鬼躁者為風所收，鬼幽者為火所燒」。

其實這邊滿有趣，管輅所觀察到的，就是這兩個人身上有病，倒不是說看得出司馬懿會殺他們。

我們從其他的記錄中也可以知道，何晏就是在服食丹藥，往臉上撲粉，確實應該是鉛中毒的情況。

當然這麼細節的事情，陳壽就不錄了，他記管輅就是為了這個「仙人預言曹爽等人將敗亡」。

裴松之把細節抓出來，則是說南朝本身就流行修仙道，相關事證剖得越白越好……不然宋文帝看完三國志就去找仙人了。

後來，裴徽又跟管輅碰了一次面，他也很好奇，在管輅眼中，何晏到底厲害不厲害？

管輅說，何晏就像是一盆比較大的水。

乍看之下跟水鏡一樣，可以反映出真實。所差則是「範圍有限」。

何晏知道自己有限，但卻不求精，偏求博。講起老莊也好，易理也罷，都是用了太多漂亮詞語跟概念來裝飾。終究是顯得空泛。

裴徽表示原來如此，其實自己也有點感覺但說不明而已。

話說回來，管輅被推薦給何晏，但何晏如今敗亡。

管輅又要何去何從？

還好，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其實也是青年革命，清談界的要人。

只不過幫曹爽革命，還不如幫老爸……

不，是幫自己革命。

管輅的故事，還要繼續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