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社會需要更嚴肅看待「颱風」：都市人的迷因盛宴，卻是鄉下人的生存挑戰

「橋不見了。」
『在水底下......不對，好像被沖走了。』

我和Z坐在河邊，試圖尋找那座熟悉的大橋，卻看見黃泥滾滾的秀姑巒溪和一點殘骸。

「蓋一座便橋要花多久時間？」
『在花蓮國嗎？幾個月吧。』

相視苦笑。我們是住在「護國神山」另一側的人。我們不想放颱風假，也不想看颱風迷因。我們只想要一座橋。

「颱風娛樂化」的現象

杜蘇芮颱風襲台，雖然中心並未登陸，但暴風圈掃過東部和離島，帶來大量豪雨，在五都均未放假的情況下，台灣部分鄉下地區卻有不少災情發生。

由於群山的保護，台灣的西岸都市鮮少因颱風產生重大災情，近年由於基礎建設提升，加上颱風侵襲頻率變低，豪雨釀災的情況也不再常見，多數年輕人未曾經歷過真正的天災，對他們而言，災害就像看電影一樣可怕、刺激、有趣，可以共情但缺乏實感，關注卻不關心。

因此當颱風來時，熱門的話題不是其危險性，而是放假的可能性。對此各種妙事應運而生：搞笑段子、新奇事件、迷因甚至開賭盤，一股社群網路熱潮反過來影響主流價值觀，將颱風來襲變成饒富趣味的慶典活動，而不再是嚴肅話題。

然而，颱風假的本質是為了避免外出危險，並讓人民在家做好防颱措施，並不是讓人們趁機出遊或單純耍廢用的。我們太過健忘，韋恩、賀伯、莫拉克，這些颱風帶給我們的悲愴和教訓都已淡去，傷口不再疼痛，就開始缺乏防災意識，也缺乏對受災者的同理心。

人們放假想去玩了，同一時間，有些人卻心想「完了」。

鄉下人的生存挑戰與交通受阻

過往我總是收不到地震警報，和許多鄉民一樣自稱「國家級邊緣人」，這兩天內一次補足了多年份的警報，從土石流黃色警報到紅色警報，直到真的發生土石流。本地去年經歷大地震，許多橋樑都毀壞了，只能搭建便橋替代，如今風災使整個地區的便橋幾乎全斷，交通只能仰賴一座同樣受地震損害，預定拆除的危橋。

最近參與一項地方發展工作，需要常往返對岸的部落，本來幾分鐘就能抵達，如今我所在地區的便橋被沖毀，必須得繞道而行，單程多了近半小時的山路，而且路途並不算安全。作為替代，我會走那座因地震受損的大橋，如今它仍是本地唯一的聯外道路，這次經歷颱風襲擊後，安全性剩幾成呢？

至於本地的斷橋，以鄉下地方的施工速度，即使是便橋，恐怕也得幾個月才能完工。

交通不便令人苦惱，但它只是一部分問題，有些人家裡做水災、巷口土石流，更慘的是有些稻田被大水淹沒了，這時節才剛結束插秧，幼小的秧苗能挺住這一切嗎？那可是代表一大筆支出、一個月的辛苦勞動和未來一整季的收入啊。

我所說的地方可不是荒山野嶺，而是全台第一大鎮，作為南縱谷交通樞紐的玉里鎮。那麼縱谷兩側的山脈呢？在媒體不曾造訪的兩側山脈裡，更偏遠的村鎮部落是否有更困難的處境不為人知呢？

沒人在乎，因為現在是流量時代。

我長篇大論所說的，不過是化外之民的小小煩惱，沒有停留在主流公眾視野的價值。我們這些鄉下人，假如不能演出「家破人亡大災難」：颱風登陸狂掃、駭人的殘垣斷壁、煽情的崩潰痛哭來滿足媒體和觀眾，那麼在網路論壇上，佔據版面的必然是颱風假預測、迷因和搞笑段子。

人們總合力將颱風定調為一場有趣的盛事，就像足球賽或總統大選，颱風一走熱潮便過，公眾視野會轉而聚焦在牽拖拳王尼克星、福原愛官司之類的八卦新聞。

同島不同命，何其貼切！

天災下的城鄉差距：觀看、體驗和生活

最近，我所參與的地方團隊來了新的移居者，她一輩子沒出過台北、沒追過垃圾車、不會騎車，當然也沒經歷過天災，對於這次颱風，她感到興奮和恐懼參半。這股情感的波動，讓我從對城鄉差距的不滿中抽離，開始回想自己的過去：我也曾是這樣。

十年前，有個颱風「天平」直撲恆春半島，當時我正在國家公園解說服勤，由於從未經歷過風災，便留下來體驗。那次災情很嚴重，我在淹水的馬路上游泳、在漁港觀浪、拍攝倒塌的超商看板和擋住馬路的斷樹，甚至還跑去救貓。那段時期我持續當志工，付出勞力協助當地重建，我自認是深耕在地的覺醒好青年，然而心態上，其實我依然是觀光客。

我覺得這一切充滿樂趣。

後來我在澎湖、小琉球短居都曾經歷風災，也都協助當地人重建，然而心態依然是「好玩」，就跟大部分的短居者一樣。因為我只帶著一個背包，隨時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回到舒適的都市生活，颱風再強烈都只會給我新奇刺激的體驗，卻不會帶來真正的損失。

我會為了在地人的損失而難過，但那是一種參與體驗產生的共情，而非親身經歷。看再多災難片，也無法真正體會災難；參加再真實的實境秀，也不會等於真實的生活。

然而，這次颱風就不好玩了，現在的我有田園、房子、工作，我不再是熱心助人的過客，而是擔驚受怕的居民。下一次，我家後面的小河會不會潰堤？屋頂會不會掀開？什麼東西會砸壞？又會有什麼損失......是我的肩膀扛不動的？

心懷這份擔憂，再看到網路上的颱風迷因盛宴，多少就會有點不舒服了。

颱風是個需要稍微嚴肅一點的社會議題

本次颱風杜蘇瑞來襲，社會出現兩大面向：以媒體平台為主體，代表都市價值的娛樂化現象；以及檯面下東南部和離島鄉下人的生活難關。

對此，政府和媒體或許可以更加覺察，這是一個需要稍微嚴肅一點的社會議題，在報導上平衡一些，在民情上體恤一些，試著找出有困難的人們，傾聽他們、幫助他們。

即使沒有重大災害，台灣人也應該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