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23|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頭城鸞堂由來〉

特立堂規掛案前,若無遵守戒吾鞭。

  一言囑咐請鸞下,口是心非記汝愆。

                    ──喚醒堂條規[1]

 

  鸞堂又稱枝堂、儒宗神教,是以扶鸞為主要儀式,代天宣化,宣講教義的宗教組織,而扶鸞原是明清文人士子間盛行的游藝活動,以木筆象徵傳說中的鸞鳥傳達神意,推動鸞筆在沙盤上寫字,用以練字、寫作文章、占卜考題、求取功名,進而成為信仰。因為鸞堂是從民間信仰逐漸發展成制度化的民間教派,不同學者對制度化程度認定不一,加以文物佚失,難以確定清楚的創立時間及傳承關係,但鸞堂可說是台灣本土宗教之一,有三大鸞堂傳布系統,其一即為清光緒16年(1890)舉人李望洋(頭城出生)於宜蘭市創建的新民堂[2]

  但新民堂一系的鸞堂傳布,主要得力於頭城喚醒堂。喚醒堂創於明治28年(1895),由就正軒塾師吳祥煇等人建立,最初在太陽庄埠仔下吳祥煇私塾,約今和平街南段東側;隔年遷往武營「埔仔下庄」,即今頭城國小東側青雲路三段一帶;1900年得富商陳志德、盧廷翰資助,遷建纘祥路39號現址[3]。當時,正值政權更替,時局動盪,仕紳文人主持鸞堂,為神明代言,增加了真實性、權威性,在信仰虔誠的年代,能發揮安定、撫慰人心的力量,也由此強化了仕紳文人推行自身理想道統的影響力[4]。而且從創立以來,就正軒(書房/私塾)、登瀛吟社(古典漢詩社)、喚醒堂(鸞堂寺廟)三者就同在一處,是頭城仕紳文人活動場所,以古典漢文詩詞、忠孝節義倫理互相傳習交流,人員多所重疊,可以說是三合一的漢文化組織社團,有戮力維繫漢文化的企圖[5]

  喚醒堂是頭城第一座鸞堂,不僅鎮內另三座鸞堂皆為其子堂及再傳子堂,淡水行忠堂、新竹宣化堂,也是由喚醒堂分香出去再傳承其他子堂,派下一共傳衍了18座子堂。從喚醒堂木匾所記獻金者多達519位,除頭城本地,遠至基隆、臺北、新竹、雲林、嘉義、澎湖、福建、浙江,這在日治初期,相當少見,可知喚醒堂的廣大影響力[6]

  而喚醒堂之所以能有如此傳播力和影響力,與所在地的頭城烏石港是清代至日治中期區域貨物轉運中心,商業繁榮,商人既經商又傳鸞,經由水路,載運鸞書分送宣講,不無關係。如頭城首富,以船運貿易致富的盧廷翰捐資遷建廟宇,到新竹送善書並宣講[7]。昭和18年(1943),神明降鸞指示封鸞,喚醒堂停止例行鸞務[8],現今僅偶爾演示[9]

  同時喚醒堂也是台灣第一間推行戒鴉片烟的鸞堂,清光緒19年(1893),頭城人莊國香、吳炳珠至廣東省陸豐縣學習扶鸞戒烟之法,回台之後參與創設喚醒堂,並推廣之,藉宗教信仰支持及信徒群眾壓力,成效卓著,但戒烟使日本政府專賣鴉片的收入銳減,反遭官方責備迷信巫術,加以監控,1901年後遂只宣講教義,不再推廣戒烟[10]

  日治初期鸞堂隨戒烟運動在北部廣為傳布,隨後因戒鴉片烟損及官方利益而受監控;中期由於多起抗日事件與鸞堂信仰有關(如西來庵事件),官方查緝取締鸞堂,被迫轉入地下運作;後期又受戰爭影響及皇民化運動打壓,發展全面受挫,部分鸞堂中斷,剩餘則勉力維持[11]

  戰後國府延續大陸時期政策,在法律上禁止齋教、鸞堂、一貫道等民間教派,雖然這些民間教派早已深入民心,很難徹底制止,但也受到限制,被迫隱藏、轉化為佛教、道教或一般民間信仰寺廟[12]。加上戰後知識份子不需再透過鸞堂信仰維繫漢文化,且受白話文運動影響,新一代知識分子對鸞堂古典漢文傳統興趣缺缺,於是鸞堂信仰日趨沒落。

  頭城境內曾有四座鸞堂,其中集興堂(又稱聚興堂,今東嶽廟)和大修宮已轉化成一般寺廟,喚醒堂及慶安堂雖停止例行鸞務,但在建築空間(宣講堂/壇)、節慶祭祀(祭祀已故鸞生之功德祠/堂)及相關文物保存(鸞書、鸞筆)上仍保有較濃厚的鸞堂特色[13]

  綜上所述,鸞堂是台灣清末至日治初期形成的本土宗教,宜蘭新民堂是鸞堂傳布三大系統之一的源頭,但新民堂一系的傳衍主要是由頭城喚醒堂推動,著書頗多,派員四處宣講,喚醒堂也是台灣第一間扶鸞戒烟的鸞堂,成效卓著,可見喚醒堂在台灣鸞堂發展史上有重要地位。

  而喚醒堂能有如此傳播力與影響力,是得力於清代至日治中期頭城烏石港水運便利,商業繁榮,商人大力資助。戰後鸞堂因政策限制,不須借助鸞堂維繫漢文化而日趨沒落。目前頭城四座鸞堂已全部停止例行鸞務,集興堂和大修宮甚至轉化成一般寺廟,但喚醒堂及慶安堂在建築、祭祀、文物上仍保有濃厚的鸞堂特色,益顯珍貴。

 

註1:鸞書是將扶鸞降下的神明之言,集結編印的古典詩文作品集,內容多闡述倫理道德,因果報應,勸人為善,偶有非關教化人心的「離神」之作。因為是扶鸞、唱鸞、錄鸞等鸞生集體的即興創作,且尊重神意,只能潤飾,不能大幅修改,所以較不講究格律,質量參差不齊;為方便向一般民眾宣揚道理,文字淺白,文學性相對不高,但對宣揚儒教道統至關重要[14]。喚醒堂印有《渡世慈航》、《警世金篇》、《援溺慈航》、《錄善奇篇》四部鸞書,其中《警世金篇》、《援溺慈航》已亡佚。慶安堂印有《夢覺奇編》,惜二至五卷已遺失,只存卷一[15]



[1] 現掛於喚醒堂辦公室兼功德堂內牆上。

[2] 民間信仰制度化後形成民間教派,具備1.創教人及先知 2.經典及教義 3.入教儀式 4.崇拜儀式 5.宣教組織五要素。台灣三大系統的鸞堂在形成過程中,不是一開始就全部具備上述要素,故不同學者對最早的鸞堂有爭議。民間教派定義,見游謙、施芳瓏著,《宜蘭縣民間信仰》(宜蘭市:宜蘭縣政府出版,1993),頁81。鸞堂制度化爭議,見陳麗蓮,《蘭陽地區傳統文學研究(1800~1945)》(礁溪鄉:佛光大學文學系博士論文,2008),頁85-7。鸞堂是台灣本土宗教,見陳進傳等著,《2020人與神共構:頭城的寺廟信仰》,頁213。鸞堂三大系統,見「鸞堂」,《全國宗教資訊網》(來源:https://religion.moi.gov.tw/Knowledge/Content?ci=2&cid=222,20230904查閱)。「鸞堂傳布」,見「台灣扶鸞文化特展」(來源:https://flyingphoenix.lym.gov.tw/2-5.html,20230904查閱)。宜蘭第一座鸞堂是1885年進士楊士芳所創的集鸞堂,因該堂在楊士芳私宅,未開放成為公共性鸞堂,也無鸞書流傳,故無傳承子堂,見陳進傳,〈從捐題匾論頭城喚醒堂在台灣鸞堂的地位〉,《宜蘭的宗教與信仰—「宜蘭研究」第12屆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宜蘭市:宜蘭縣史館,2018),頁568-9。

[3] 見陳進傳等著,《2020人與神共構:頭城的寺廟信仰》,頁101-2、219。

[4] 見陳麗蓮,《蘭陽地區傳統文學研究(1800~1945)》,頁92-3。鸞堂「神道設教」的影響力,見陳麗蓮,《蘭陽地區傳統文學研究(1800~1945)》,頁128。

[5] 頭城就正軒、登瀛吟社、喚醒堂關係密切,見陳麗蓮,〈頭圍登瀛吟社之經營與詩作史料〉,頁25-7。頭城登瀛吟社振興漢文化意圖,見陳麗蓮,《蘭陽地區傳統文學研究(1800~1945)》,頁232。

[6] 見陳進傳等著,《2020人與神共構:頭城的寺廟信仰》,頁213-9。

[7] 見陳進傳等著,《2020人與神共構:頭城的寺廟信仰》,頁102、109、218、299。

[8] 時任喚醒堂堂主特別助理盧一中口述,「喚醒堂之扶鸞文化」,「散步走街路」節目,「正德電視臺」(來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KKM7yOWNpg&t=11s,20230909查閱)。另見陳麗蓮《蘭陽地區傳統文學研究(1800~1945)》,頁101。我認為封鸞實際原因可能是戰爭人力物資缺乏,以及日本政府皇民化運動打壓。

[9] Yu Peggy 2011年7月16日拍攝,「頭城喚醒堂──扶鸞見習」(來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Mtl_9sUpSc,20230904查閱)。林敬倫,〈停辦80年 頭城再現迎送聖蹟、宣講聖諭〉,《自由時報》(來源:https://news.ltn.com.tw/news/local/paper/1184760,20230909查閱)。

[10]喚醒堂推行戒烟,參王世慶,〈日據初期台灣之降筆會與戒烟運動〉,《台灣文獻》37卷4期(臺中市:台灣省文獻委員會,1986),頁113。另見陳進傳等著,《2020人與神共構:頭城的寺廟信仰》,頁296。戒烟成效卓著,遭日本官方監視訓斥,見王見川,〈臺灣民間教派發展綜述〉,《臺灣大百科全書》(來源:https://nrch.culture.tw/twpedia.aspx?id=366,20230904查閱),另見鄭文文,〈日治時期專賣制度下的降筆會運動〉,「國史館臺灣文獻館」(來源:https://www.th.gov.tw/epaper/site/page/219/3029,20230904查閱)。

[11] 參鄭寶珍,〈日治時期客家地區鸞堂發展:以新竹九芎林飛鳳山代勸堂為例〉(桃園市:國立中央大學客家社會文化研究所碩士論文,2008),頁144。邱延洲,〈「鳳邑儒教聯堂」與臺灣南部鸞堂運動的開展(1950-1979)〉,《高雄文獻》,第5卷第3期(2015.12),頁117。李世偉,「鸞堂」,《臺灣大百科全書》(來源:https://nrch.culture.tw/twpedia.aspx?id=4340,20230904查閱)。

[12] 參邱延洲,〈「鳳邑儒教聯堂」與臺灣南部鸞堂運動的開展(1950-1979)〉,《高雄文獻》,第5卷第3期(2015.12),頁117。王見川,〈臺灣民間教派發展綜述〉,《臺灣大百科全書》(來源:https://nrch.culture.tw/twpedia.aspx?id=366,20230904查閱)。

[13] 見陳進傳等著,《2020人與神共構:頭城的寺廟信仰》,頁100、103-5、236。

[14] 參陳麗蓮,《蘭陽地區傳統文學研究(1800~1945)》,頁98、107、126。

[15] 參陳麗蓮,《蘭陽地區傳統文學研究(1800~1945)》,頁101-2、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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