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智症米粉湯與她的認同

我跟太座很喜歡運動後去一間位於萬華的米粉湯攤位，是一個福建阿姨開的。每次去，阿姨都會反覆問我們要點什麼、點了什麼。

回答不過幾秒鐘後，她會再問：「你們剛剛點了什麼？」

「這個豆腐是你們的嗎？」然後放在桌上。（強迫推銷ㄇ）

「你們是嘴邊肉嗎？」（是豬肺啦！）

「剛剛有跟你們說今天是什麼青菜嗎？」（講過啦，今天是大陸妹我知道！）

「滷肉飯小的齁？」（大的啦！）

而且阿姨每一桌都一定問他個七八次，更離奇的除了阿姨外，每次幫忙的大姐雖然都不一樣，但卻都有一樣的症頭。

所以我都叫這間店為：「失智米粉湯」。

（其實我只是想讓這篇文章有預覽圖）

（遮臉但是大笑）

不過即便如此，阿姨算的錢倒是一毛不差就是了。果然客人點什麼可以記錯，但錢不能算錯。

我們，應該說——我本來就很喜歡跟各店家打招呼。

不能說裝熟，應該說——有些人裝熟是因為想要拿到好處，但我只是單純喜歡講話。

但也不能說都沒拿到好處，畢竟我去吃同樣在南機場夜市周遭的某間越南河粉，老闆都會把牛肉湯裡面的筋留給我。

（不是牙口不好咬不下去的硬筋，是煮湯住到爛的軟爛超Ｑ牛筋）

「今天一樣多給你招待筋哦！」（「謝謝！」）

「你今天太早來，我還在控湯，抱歉。」（「不用抱歉啦！」）

前陣子河粉夫婦，應該說——老闆陪老闆娘回去越南，他們休息兩周。老闆千叮嚀萬叮嚀，似乎深怕我們白跑一趟。

「大哥，我們8月底才會回來喔，我要陪太太回家！」

不過，這邊我又一個小小的疑惑。傳統中文裡面的老闆與老闆娘，老闆娘更像是老闆的附屬、附庸。可是事實上，如果老闆就只有一個人，不管男性女性都叫老闆沒毛病。

但像是越南河粉是一對年輕夫妻經營，兩夫妻可能都比我跟夫人還要小，每次去老闆還都叫我「大哥」。

（哥什麼哥？沒看過你招待我小菜過啊！）

（還真的有過。）

離題，河粉店還更像是老闆娘經營，老闆是打工仔，做牛做馬煮麵洗碗。

老闆每次都汗流浹背煮麵、備料、洗碗，老闆娘都在跟隔壁攤位聊天，會偶而收桌，但曾聽過她要送桌，老闆大叫：「太燙了我來送就好！」

（寵妻狂魔啊！）

現在對於新住民的觀感比以前還要友善的多，以前長輩都覺得不管怎樣「那種外籍的一定都是買來的」，但現在這個時代，我想更多是自由戀愛而結識的異國戀。至少我觀察越南河粉夫妻的互動就是如此。

（不過還是有很多弱勢的新住民配偶啦，容後再述）

所以，老闆娘真的是非要是老闆的附屬品嗎？只是在語意上確實有這種誤會。

老闆的妻子叫做老闆娘。

但「真正的」「女性老闆」的丈夫，又該怎麼稱呼？

失智米粉湯，也曾經停業將近一個月。

期間我跟太座運動完都會繞過去看，再失望地找其他東西吃。

而我們「非夏天」時段的首選是南機場夜市裡面的海鮮麵，以前有個老闆，但消失無蹤，只剩下他妻子跟兩個二十歲不到的子女。

海鮮麵老闆的妻子也是新住民，推測是原籍中國。她理所當然在老闆不再出現後，她變成真正的「老闆」，但如果她交了男朋友，或者再婚。

那個「他」出現在攤子裡，該怎麼叫？

叫「新來的」老闆嗎？不對吧？

我們再把話題講回米粉湯。

米粉湯停業的那個月，其實我有些擔心，畢竟阿姨至少六十歲，而年長者若突然不再出現，要不身體狀況不好不得不治療，就不已經ＧＧ。

我不知道習慣把一個人的消失聯想到死亡，到底跟我從事社工有關係，還或者因為我是個小說作者更有關係，但總之，我擔心了一會兒。

這個月初，我們總算再見到阿姨。

我脫口而出。

「阿姨，怎麼好久都沒看到妳了？」

「我啊，我去福建玩一個月。我九月初就回來了啊！」

「我們上個禮拜剛好沒來吃。」

「啊你會想我哦！」

「會啊！」但事實上，我是擔心她。

我之所以特別記得她、一直念著她，是因為第一次去店裡消費時，一個客人問阿姨是哪裡人。

「我是台灣人呀！」

「妳哪是台灣人！妳是哪裡？越南？緬甸？泰國還是大陸？」

「我是台灣人呀！」

「我在跟妳講認真的啦！」

「我真的是台灣人啦！」阿姨笑了笑，接著撇頭繼續去煮麵。

後來，阿姨沒有再搭理。

我跟太座說，那個客人爆幹沒禮貌。

當然，我是刻意講得很大聲的。

阿姨的口音確實很不台灣，我也聽不出來她可能原來是哪裡人，但我知道，在她心裡，她認為自己是台灣人。

後來，我從店名跟阿姨說她「去」福建玩一個月，還有拼拼湊湊她跟其他人的對話，我大概知道她以前曾經是中國人，來自福建的福州。

在我心中的故事是，她從福建來台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她不再說她「回」福建探望家人，而是「去」福建玩。

因為，我想她已經在台灣，這裡才是她的家人，而她的家人都在這兒。

雖然福建阿姨老忘東忘西，但我一直想起她笑著但不與無禮之人爭辯她是台灣人的事實。

這跟認不認同可能有點關係，但我想阿姨是絕對有身分證了啦，她當然是台灣人。

然後，那個女「老闆」的（新的）男朋友或者老公又該怎麼稱呼呢？

還是我下次去問問阿姨——我們失智米粉湯的店主？

畢竟我老是看見有老年人在搭訕她。

還見過有個爺爺一直問她幾點下班，說要請阿姨帶他去哪裡哪裡。

「我下班很晚很晚了啦！」

等她交新男朋友再問？

後記：

這一篇歸類困難，本來是想要藉機討論一些主題。

但寫著寫著我忘了也不曉得離題到哪裡去，不過看起來跟社會議題有關，就先這樣分類吧（雙手一攤）。

阿最原先是想寫兩個主題，把被編輯刪掉但我很喜歡的段落水上來。

後記之二：

我猜「消失的」海鮮麵老闆應該也凶多吉少。

科科。

當然我也是經過精心的劇情推理的齁。

最新後記：

啊想到了啦，我是想討論地獄哽，容後以後再寫文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