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架愛麗絲 之 地下邏輯 029

作者: 黃盛

3 A Caucus-Race and a Long Tale: 歧義/遊戲

黨團競走和一條長長的故事尾巴

二

在某一個意義上﹐鴨子並沒有錯; 我們也不能說牠不懂英語語法。

英語語法有很多地方耐人尋味﹐如果不是乾脆地費解的話。在大量的英語句式中﹐「it」的詞性/詞類不好理解。「It is raining」中的「it」是個填空主語 (expletive subject)﹐屬虛詞的一種。英語中以動詞表現的動作必需有佔據主語位置的施事者 (agent)﹐「It is raining」中的「it」在英語語法中實無所指﹐「is raining」表現的動作沒有施事者﹐正是「空穴來風」﹐於是加了個「it」; 這是不是有點怪? 漢語的「下雨了」亦亦無主語，但漢語語法沒有英語的嚴謹，於是「下雨便下雨了」，無主語也吧。

另一種句式﹐譬如「she found it advisable to stay home」則更加奇怪。

「It」在這裡或許是個填空賓語 (expletive object)。因為下雨了﹐「她覺得留在家裡是明智的/適當的」。我們的例子「 she found it advisable to stay home」的句式與老鼠的「... and even Stigand, the patriotic Archbishop of Canterbury, found it advisable ...」(... 甚至就連愛國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斯蒂坎德也發現/覺得這 (it) 是明智的/適當的 ...) 的句式是一樣的。

顯然，鴨子的疑惑，即「it」需要一個 (實物性質的?) 指稱，來自另一個歧義字「found」(「find」的過去式)。「Find」一般有兩義: 找到和覺得。老鼠 (作為發話者) 的用法是覺得; 作為聽者的鴨子則以為是找到，所以才有找到了什麼的問題。漢語翻譯「... 甚至就連愛國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斯蒂坎德也發現/覺得這 (it) 是明智的 ...」補捉不到原英語的歧義。

我們要不將「found」翻作「覺得」，要不翻作「發現 (了)」。翻作「覺得」便沒有找到什麼的問題，翻作「找到」則變作我們誤解了老鼠的原意。

卡羅用鴨子扁平的嘴巴挖出自然語言 (此例為英語) 中一些不完美的現象。這類不完美的現象製造了不少「哲學問題」，也促成了邏輯學家對人工語言的研究。

此時，老鼠的態度卻突然曖昧起來。

「大主教發現到的是什麼呢？」這是鴨子的問題。老鼠聽而不聞，只是急急忙忙地繼續講：「發現/覺得與埃德加王儲一起去親自迎接威廉，並授予他皇冠是明智的，威廉的行為最初還有點節制，可他那諾曼人的傲慢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我親愛的。」它突然轉向愛麗絲問道。

跟原來一樣的濕是意料中事。愛麗絲沮喪地說，「你講的這些好像一點也沒有把我身上弄乾。」

老鼠那乾癟癟的歷史故事﹐除了「乾」了大家的腦袋之外﹐似乎對乾衣和毛髮不起作用。這時的渡渡鳥³⁷ 立刻借機進入權力的真空﹐並且神情莊重地以合乎議會程序和禮儀的語言發言:

「鑒于這種情況﹐我建議休會，並立即採取更加積極的解決措施。」

「講英語吧! 你這個冗長的句子，我連一半都聽不懂！更主要的是，我也不相信你自己會懂。」雛鷹毫不留情地嘲諷渡渡鳥﹐然後低下頭來竊竊私笑﹐其他一些鳥也都偷偷地笑出聲來。

感情嚴重受傷的渡渡鳥勉強地壓住怒氣﹐發表了牠的創見:

「我要說的是﹐能讓我們把濕衣服弄乾的最好辦法﹐是來個黨團競選 (caucus-race)。」

「什麼是黨團競選？」愛麗絲問。愛麗絲本來也不怎麼想知道，可因為渡渡鳥說到這裡停住了，似乎認為應該有人說點什麼，而其他人似乎又不打算說什麼。

為什麼渡渡鳥停住了﹐並且認為應該有人說點什麼?

不是應該有人說點什麼嗎?

一個黨團競選不可能乾衣服吧。「Race」的確有多於一個意義，譬如競賽和種族。那麼，卡羅又在換弄歧義的老把戲嗎? 如果讀者有這個想法，那是低估了卡羅的狡滑了; 因為「race」一語並非單獨使用，而渡渡鳥說的「caucus-race」屬於政治術語，有明確的意義。在涉及競賽一類的意義上，視乎脈絡，「race」亦可意指競選活動; 「caucus-race」落入這個意義範疇。

但顯然，一個競選活動不可能用來乾衣服。作為讀者/聽者，如要解決這個疑惑，我們必須了解的是渡渡鳥如何使用這個語詞。

「Caucus」(黨團) 的文字記錄﹐最早出於十八世紀的北美殖民區。十九世紀傳回英國﹐泛指各種各樣的政治機器﹐即控制某政黨活動的組織﹐通常作貶義用。根據大英百科全書的考據﹐英國殖民大臣約瑟夫張伯倫 (Joseph Chamberlain)和伯明翰自由會 ( Liberal Association of Birmingham) 秘書弗朗西斯‧沙恩霍斯特 (Francis Schnadhorst) 在1878年採用嚴格紀律的方針籌備伯明翰自由會以方便控制選舉和選民﹐自此﹐「caucus」一詞在英國社會即被廣泛使用。因為黨團的作用為操縱選舉及選民﹐其詞便常作貶義用。

從語源來說﹐「caucus」一詞來自北美原居民的阿爾岡昆語 (Algonquian) 的一個同音詞「各各阿蘇」﹐意為商議。

渡渡鳥不是要提議黨團競選是明顯的。但牠說的「黨團競選」是什麼意思呢? 留心渡渡鳥的回答:

「喲，」渡渡鳥說，「把它實行出來就是最好的解釋。」（而且，你可能想自己嘗試一下，在某個冬日，我會告訴你渡渡鳥是如何做到的。）

「把它實行出來就是最好的解釋。」(... the best way to explain it is to do it)這個說法與中後期的維根殊坦及其追隨者的口號 —— 一詞的意義就是它在其語言中的用法 (the meaning of a word is its use in the language) —— 出奇地相似。

如果說卡羅走在現代語言哲學的前面﹐也不是一個太難論證的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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³⁷ 渡渡鳥是一種生於印度洋毛里求斯群島上的不能飛的鳥﹐大概在十七世紀末便已經絕跡。有評論者指出卡羅的渡渡鳥可能用來影射自己﹐因為卡羅原姓為「Dodgson」﹐而他本人有口吃的毛病﹐當念自己的姓氏時﹐可能會重複了姓氏的第一個音節﹐聽來便像「Dodo」(渡渡(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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