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架愛麗絲 之 地下邏輯 030
作者: 黃盛
3 A Caucus-Race and a Long Tale: 歧義/遊戲
黨團競走和一條長長的故事尾巴
三
那麼﹐渡渡鳥口中的「黨團競選」是什麼東西呢？
首先，牠劃出個跑道，不怎麼圓的一個圈，(「不大圓沒關系，」) 牠說道。然後，大家伙都沿著圈子散開站好，也不用人說：「—，二，三，開始！」而是誰想開始就開始，誰想停下就停下，所以，想知道這場比賽什麼時候結束可不大容易。不過，牠們這樣跑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之後，衣服已經相當乾了，渡渡鳥突然喊道：「比賽結束！」聽到這話，牠們都喘著氣圍攏過來，一個勁兒地問：「誰贏了？」
這個問題，渡渡鳥得好好考慮一下才能回答。因此，牠站在那里，用一個指頭撐著前額想了好長時間 (就像你經常見到的照片上莎士比亞的那種姿態)，這段時間里，大家都安靜地等待著。最後，渡渡鳥說：「每個人都贏了，而且都有獎品！」
「可誰給頒獎呢？」大家齊聲問。
「嗨，她，當然是她啦」渡渡鳥用一個手指頭指著愛麗絲說。于是，這一大群立即圍住了愛麗絲，紛紛叫嚷著：「獎品！獎品！」
愛麗絲真不知該怎麼辦了，無可奈何中，她把手伸進了衣袋，拿出了一盒康菲糖38 (真幸運，還沒被咸水浸透)，她就把蜜餞作為獎品，發給了大家。正好每位分到一塊，只是她自己就沒有了。
「可是你瞧，她自己也應該有一份獎品啊！」老鼠說。
「當然啦，」渡渡鳥非常庄重地回答，「你的口袋里還有別的東西嗎？」牠轉向愛麗絲問道。
「只有一個頂針了。」愛麗絲遺憾地說。
「把它交給我。」渡渡鳥說。
這時，大家又圍住了愛麗絲，渡渡鳥接過頂針後一本正經地遞給了她，說：「我們請求你收下這只優雅精致的頂針。」它剛結束這句簡短的演說，大家全都歡呼起來了。39
設計黨團競走的渡渡鳥
在上述的意義下﹐將「caucus-race」翻譯做「黨團競走」便接近渡渡鳥使用該詞的原意得多了。
可是﹐黨團競走是哪門子的競走? 沒有終點﹐沒有起點﹐沒有時間限制﹐缺乏公平原則 (不需同時起步)﹐沒有「輸家」(雖然愛麗絲可以說是輸家﹐因為她要提供所有的獎品)。這與任何我們熟悉的遊戲 (包括各類競賽) 都大相逕庭。在大家喘著氣跑了差不到半個小時之後，渡渡鳥獨斷地終止了競走; 牠獨斷地決定所有參賽者都贏了比賽; 牠獨斷地決定愛麗絲負責送出獎品﹐包括將獎品送給她自己。
渡渡鳥是否太過獨斷呢?
哪有這樣的遊戲?
讓我們思考一下遊戲的性質。
遊戲的性質不就是獨斷的嗎? 決定一個遊戲的因素大概有兩個: 目的和規則。事實上﹐遊戲的目的也是遊戲規則的一部份。環顧歷史上人類玩過的遊戲﹐無論遊戲的目的或規則的設計﹐本質上都是獨斷的﹐沒有例外。黨團競走的目的是要弄乾大家的衣服﹐跑了半個小時之後﹐大家的衣服已經相當乾了。渡渡鳥是黨團競走的設計者﹐規則由牠來訂﹐理所當然。雖然規則不合「常理」﹐但遊戲規則本來就不合常理。為什麼足球只可以用腳踢﹐不可以用手碰? 規則就是規則。你要玩這個遊戲﹐你便要接受這個遊戲的規則。那遊戲的規則不可以更改嗎? 既然遊戲的規則是獨斷的﹐更改當然可以。但理論上，更改規則之後便是另一個遊戲﹐不是原來的那個遊戲了。換句話說，遊戲是由該遊戲的規則定義的!
所以誰都可以更改遊戲規則﹐但要考慮其他人會不會玩你的 (新) 遊戲。
獨裁者可以獨斷地決定遊戲的規則，但人民可以不玩你的這個遊戲!
這有點說遠了。
後期的維根殊坦在他的《哲學調查》(Philosophische Untersuchungen) 中提出了語言遊戲的概念，指出一個詞或一個句子只有在按「遊戲」的規則「玩」時才具備意義。他的目的是要消解 (不是解決!) 很多傳統哲學的問題，並認為哲學的目的就是「將蒼蠅引導出捕蠅瓶」; 捕蠅瓶本身的設計就是自然語言的規則，而蒼蠅只要遵守捕蠅瓶的規則即能輕鬆地走出困境。(注意: 這僅僅是一個類比) 胡亂衝擊瓶身就是沒有遵從瓶子的「規則」。卡羅的《愛麗絲奇境歷險記》(1865) 比《哲學研究》早了近一個世紀，卡羅的觀察 —— 一個遊戲由其規則的創造者決定 / 一個語詞的意義由其用者決定 —— 可以說是整個現代語言哲學 (包括維根殊坦後期的語言哲學) 的核心概念。
據說﹐渡渡鳥的英語「dodo」一詞源自古葡萄牙語的「doudo」﹐意謂愚笨或瘋顛﹐因為牠不會飛。卡羅筆下的渡渡鳥卻不單不愚不瘋﹐而且作為黨團競走遊戲的創造者﹐牠成功地把大家的衣服﹑毛髮都弄乾了。
卡羅的幽默﹐可需要讀者做點考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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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Comfit: 康菲糖，一種英國老式糖果，由堅果、種籽或乾果製成，外面覆蓋一層硬糖。
39 據馬丁‧格德納 (Martin Gardner) 在他的 The Annotated Alice (Penguin Books, 1970) 的考證﹐黨團競走一節在原稿中不存在﹐是卡羅後來修改加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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