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與朽,與敘事的幽靈〉:無關乎世界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我有種,這世界與我無關的錯覺。」穗看著窗外的小巷,呢喃般的嘆息沒有形體也沉默無聲,好似他的呼吸毫無重量、不曾存在。「走在路上,我突然這麼覺得。」


(Photo by Helena Lopes on StockSnap)

(Photo by Helena Lopes on StockSnap)


  朽抬起頭,什麼也沒說,就只是靜靜等待陽光將穗臉上的陌生融化。

  但它們沒有消失,反而融化了穗。「紅綠燈前的消防車紅得好鮮豔,那與我無關;醫院外兩個老伯站在大太陽底下吵架,那與我無關;一個坐輪椅的女人總在同一個地點賣口香糖,喊著要人幫幫他,那也與我無關。這世界的運轉與我無關,就像我不曾存在於這裡一樣。」

  「那麼你存在於哪裡?」朽不喜歡穗的消失。

  幽靈不需要證明自己的存在,因為他們模稜兩可,在世界的夾縫間游移,時在時不在,就是不能選定其中一邊永遠定居。這是專屬於幽靈的詛咒,只有他們需要在界線的邊緣掙扎,世界與死在世界裡的那些人不用。

  穗望向朽,水色的雙眼滿是冷漠,清楚倒映著朽模糊的形體,「或許我真的不曾存在。」

  

  與其說那是敘事,不如說是許願。

  穗在許願。

 

  他的願望卻是朽的兩難。「你只是在鬧彆扭,因為你無法影響世界。」

  「我只是想證明。」穗望著又低下頭去翻閱書本的朽,他看見朽的睫毛微微顫動。「你不想確認自己的存在嗎?」

  「如果一定要向世界證明的話,你的存在就是我的存在。」

  朽連頭也沒抬,但穗知道他根本沒有把書裡的字讀進去。他假裝在看,其實是在聽,存在是用耳朵證明的,只有耳朵才能聽見實在的心跳。但穗什麼都聽不見。正因為聽不見,他只好看向那本被戲稱為「幽靈」的書,「我看到了。」

  「那是你寫的。」朽抬眼,他的眼中沒有光,穗不在裡面。「只有你才會將故事倒著寫。若先看到了結局,就沒有人會再往前看,也不會再有後續。那是你讓自己陷在痛苦裡的方式。」

  穗沉默。被戳破秘密的羞愧感在心底漾出苦澀的漣漪,像鞦韆越盪越高,而他想就這樣摔個粉碎。

  是朽告訴他,世上只有文字能帶走幽靈駐足停留在某處的自由,將幽靈們引領上某種道路,走向世界的盡頭。結局不是腐朽,就是永恆。穗曾經想問,盡頭不是盡頭,不就都一樣了嗎?但當他寫上結局的時候,竟然就懂了。有走過,與沒有走過,終點是有差距的;有愛過,與沒有愛過,心跳的聲音是不一樣的──幽靈有心跳嗎?

  雖然沉默,穗仍然聽不見任何聲音。他聽不見自己的心,也聽不見朽的心。

  他不服。穗確定自己是有心的,只是無法向任何人證明他有,像他無法證明自己,像他的愛情說了也沒有人相信。

  啊、原來是愛。是愛啊。

  有什麼被敲醒,在桌沿微微震動,穗定睛一看卻發現那是朽的手,朽沒有聽見他身體裡的暴動,令人生氣。於是他一手搶過朽正遞到嘴邊的咖啡,蠻橫一口氣將苦澀液體全納入自己的身體。「沒辦法,因為我是我啊。」

  朽沒說話,但皺起了雙眉。

  這相當難得,於是穗笑了。「你不問我是寫給誰?」

  穗將已空的咖啡杯放回它總是待著的位置,讓它像朽。

  朽看著空杯子,有些不悅,「我不想說。」

  而他平淡卻鬧著彆扭,讓穗可以像穗,卻又不再是穗。

  穗感覺到自己正走上一條路,不算康莊,卻是能踏出迴響的石子路。他看不見路上的石子是否能在陽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澤,卻能聽見踏實走在上面的每一步跫音,每一下都是規律的,他往死亡前進,卻也在活。

  他可以不再是幽靈,因為他找到了成為自己的理由,而那真的與世界無關。

 

  「這一切都只跟你有關。」

 

  「如果這是可以選擇的,」朽正起身,望了笑得燦爛的穗一眼,眼底終於有了穗的影子。「那肯定是跟咖啡有關。」





✨我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嘗試把我與世界的關係並不在「我想要世界如何」,而是在「我多愛世界」。「愛」才是關鍵。當時的我對「愛」這個概念還充滿信心,如今在整理這篇文章的時候,竟有些懷念那時的天真與爛漫。歡迎留言告訴我你對「愛」的想法、故事或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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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第一個發現幽靈來過的人。 落葉每次到店裡來,都不忘繞到擺設在最裡邊的那個空書櫃看一眼。
考學測那年,她喜歡上一個女孩。 隔年她受洗成了基督徒,被一個男同性戀者指責,「妳對那女孩一定不是真心。」
夜晚,音響中傳來某知名歐美樂團的主唱正唱著他們的新歌,他獨有的歌唱技巧與歌聲,再加上讓人愛不釋手的曲風,讓他們的知名度一直從第一張專輯以來就歷久不衰。
「我把自己推開,看它墜毀在每一句話指涉的反面裡。 你們喜歡說謝謝,其實心裡想說的是你很煩。你們不知道冷漠毀壞了幾顆真心。 抱歉啊,雖然我不是真心想要道歉,但我想你們會比較喜歡這種說話方式。抱歉啊,但我真心討厭人類。」
「幸福能將所有不堪與痛苦變成同類,因為幸與不幸本就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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