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完兵役,晃當了一段時間,才找到份固定的工作。社會新鮮人,工資微薄,工時超長,離家又遠,一切都違反「理想工作」的條件。呆呆的做著,久了也就習慣了。
一天,正忙著業務,同事向我喊了聲
「電話!」我跑去接了起來
「喂~ 哪裡找?」
「下班後有空嗎?」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
我不是花花公子、大眾情人。前個女友分手是三年前的事,之後就沒有和異性約會了。我發誓,我現在是單身平民。
「呃~,妳是………?」
「是我呀,你都忘了聲音喔?」有些熟悉的嬌嗔聲。
是她?是她!是她………………
「是妳嗎?」我如夢似幻地問道。
「還會是誰!你現在有幾個女朋友了?」她有些故做不滿。
「沒…沒…沒…沒有一個!」我這是什麼態度?碰到三娘了嗎?
「晚上見個面可以嗎?我請你吃飯。」她爽快地說。
「我請客,請到我這兒附近,有個很好的西餐廳,好嗎?」我可不能丟臉。
「就這麼定了!」約好時間地點,掛了電話。
為什麼?為什麼?我一再問自己。
怎麼了?怎麼了?我不斷沙盤推演。
整天,在報廢中過去。
到了約好的時間地點,才想到:我會認得出她麼?我認人最不行了,鐵定會出糗!真應該問她是穿啥衣服,但又千萬不能問;真應該說自己會拿份報紙,但這又損了她的聰慧。
「嗨!」一個女人走到我身邊打昭呼。
我轉過來,看到的是一位打扮摩登的OL。粉紅上衣,衣領有蕾絲邊的;深灰窄裙,穿著淺咖啡絲襪,稍嫌高的高跟鞋;整體像個走秀的模特兒。臉上的妝,有那麼點濃,但只有艷麗,毫無俗氣。頭髮燙著小捲,散發出迷人的香味。
「別看呆了!」她輕輕打了一下我的手「要先去那兒?」
「天不早了,先吃飯,免得妳餓著了。」
「又不是豬,只管吃!」她仍是那麼伶牙俐齒。
「晚了餐廳人多,位子不好等!」
她聽了話,跟著去小西餐廳。
點好了餐,彼此舒服安靜地對坐著。
「好嗎?」不知如何說話的開場白,雖然老套,卻也是我真實的問候。
「唉~~~~~~,最近放假,來北部走走……………………………」
大學畢了業,雖是師範的,但她讀的是夜間部,分發有些吃虧。起先在中部接近山區的一個小城教國中,但工作分配不均,老覺自己這個新人被不公平的待遇。在浪漫的想法下,她申請到南部海邊小漁村的小學教書。才那麼一年,就感到自己人生大概到盡頭了,沒有成就,沒有發展。情緒持續低落中,住學校宿舍的她,只能偶而到小鎮看電影,買些較好吃的東西;其他的一切,乏善可陳。
用完正餐,上了咖啡甜點,她從皮包掏出一包煙和打火機。
我差點把在嘴中的一口咖啡噴出來。
那時抽煙的女性極少,更何況怎可能是她!
「要抽嗎?」她打算把煙遞給我。
「不抽!」我一直維持靦腆的態度。
「唉!你還是這麼老實,從小就被叫呆頭鵝,現在還是這樣!」她似乎有些愛憐的語氣。
接著說
「所以,可能因為你是這樣,我今天才會想來找你聊聊。跟你在一起比較踏實。」
「也不知道下一歩怎麼走?」無奈地,她嘴中吐出一口煙。
「要不要去教會,我想神會幫助妳……」我當時已到教會聚會好一段時間,認為信耶穌,確實能讓我快樂。
「有什麼用呢?你也知道,當年我都差一點要當修女了,基督教這些信仰事情我是知道的。這麼多年了,我自己生活也還不錯,只現在就是陷於死胡同中。但我還不到絕望的時候……」她臉龐靠了過來,小聲的說「你不會以為我要自殺吧?」
「不會啦!不可能!」我有些緊張的說,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我初中就有過自殺的念頭了。」又是一朵煙雲飄在我倆中間。
「千萬不要這麼想,否則世界上又要少了一位海倫!」特洛伊的海倫,引發了木馬屠城。
「你貧嘴。」她是高興聽到這話的。
坐了許久,餐廳開始打烊。
「要走走嗎?」我略為欠身,表示時間差不多了。
「好!」她準備起身「這個就給你吧!」
她把打火機放在我手中,很精緻的合金外殼,雕著花的。
要收?還是不收?
她有什麼心意嗎?為什麼是打火機?
一個簡單的理由:收下了,至少讓她有段時間可不抽煙吧!
於是我說「非常謝謝!」
街上人車喧嚷,都市夜景或許讓她的空虛得到填補,顯得很滿足。
她突然雙手挽住我的手臂,卻沒說什麼,靜靜的左顧右盼。我們像一對甜蜜的情侶,倘佯在幸福的約會中,只我知道,什麼是事實。
走累了,我們在一處安靜的人行道上,撿一個情人椅坐下。
她握著我的手,眼朝前方,無目標的望著
「真好!」她快樂地說。
這時,我想問一下她的感情生活,繼而想到:有什麼意思呢?不論是正反兩面的答案,都有損目前的氣氛,罷了!只要她喜悅,就是這麼一刻我能給她,我就應該盡力,即使再怎麼木訥笨拙。
我們無話但不尷尬地並肩坐著,沒有路人經過,車水馬龍有一段距離,這就是我們當下的伊甸園。
倏地間,她轉身環抱了我的頸子,雙唇湊上了我的,很深的,沒有激情,帶著沉穩的呼吸。我輕輕地抱住她傾斜的身子,像捧著水晶玻璃般的寶貴。如同過了一世紀,她恢復原來的坐姿,理了一下衣裳。
「我得回朋友家了!」她仍是眼看遠方說的。
「送你回去好嗎?」
「不!就在這裡分手吧!」她眼中微微泛淚。
我能說什麼呢?我能做什麼呢?
我不是那種瘋狂率性的男生,對現今的她全無了解。她為什麼出現?為什麼找我?見面後的種種,在我們倆的這種關係是何等不尋常!我的保守,限制了一個男人在這種情境中應有的表現。
我們牽手,默默走到站牌。車子沒來,我們也沒話。
偶一抬頭,看到天上一輪滿月,啊!沒注意今天是陰曆十五。蘇軾那詞立刻閃入腦海〔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我們會不會永遠說再見了?」我有些悲的問。
「有可能,但誰又知道呢?」她好像在虛無飄渺間說著。
公車入站,我看她上了車,她迅速找個靠這邊的窗位坐下,看著我。我舉起手,想做個帥氣的道別,然而事與願違。她抬起手,卻顯得無力,但嘴角有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