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璃靜靜看著山中景色,內心百轉千回,殷萍裝完水,回來看到的,就是雲璃帶著些憂鬱,垂眸看著山水之色的模樣。
若不是知道她真的並非男兒身,只消這一眼,她都差點兒陷進去了。
雲璃明明看著嬌軟柔弱、溫和恬雅,但她的眼神與一言一行,端著的可都帶有當家主子才有的威望氣勢。
這樣的女子並不多見。
她服侍過的主家也不少,各府中的掌家夫人,眉眼中,不免帶著斤斤計較、算計牟利。縱使權位再高、得勢再旺,後宅女子多的是管窺蠡測、進賢退愚之輩。
雲璃卻明顯不同。
她清雅卻帶著威儀、溫婉卻帶著堅定、柔軟卻帶著不疑,很明顯,她是被作為掌家者培養的,而且是精雕玉琢的那種,被精心呵護、慢慢養育成而。
外頭那多的是攀附得利而上位的,雲璃明顯氣質就不同。也只在擁有與皇家血脈有所相關的世家高門,才可見一斑。
難不成...雲璃是什麼被迫流落在外、皇帝的私生女不成?
呸呸呸!真是荒謬!何況那皇帝的事,哪能胡亂猜忌。
在民間流連的五皇子,那可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還是帶著前皇后的手筆來到民間的。
雲璃...應當不是...吧?
「怎麼一直看著我?」
雲璃回頭,優雅淡笑,一副謙謙公子模樣。
「不知哥哥狀況好些了嗎?啊...我不是要趕哥哥的意思...只是單純問問。」
「是呀...這休息的,也確實久了些。那湄鎮人來人往的,晚了也難尋留宿之地,快快走些好。」
雲璃輕聲低喃,緩緩起身,卻感到了一陣疼痛,她身子緊了緊,強忍難受踏出了步子。
殷萍自然是看出來了,但看雲璃那眼中的堅毅與倔強,加上步子踏著又穩了穩,心下嘆息,主動扶著雲璃,緩步往山下走去。
這下山路上,雲璃捱的辛苦,殷萍自然都清楚,唯一能做的,卻也只有仔細扶著,沉默不語。
這,便是獨屬於掌家者才有的隱忍。
不論吃了什麼樣的苦痛,都必須默默承受,然後面對。
她知道確實有許多高門貴女,自幼便會以未來掌家者的身份訓練,但大多數這些貴女們,過慣了錦衣玉食、嬌容寵縱,一點點苦頭都難以承受,多半是只學了一半、另一半待成婚嫁人後,服侍公婆、侍候丈夫,磨平了稜角,這才漸漸有了掌家風範。
當然也有訓練極好的,嫁入門當戶對的家族,甫一進門便成了當家主母的副手。
但這當然是極為少數的。
整個泮城一年到頭,這樣的貴女能出個一兩個,都極為了不得。
她畢竟是僱傭約,簽的不是死契、更不是能得主家完全信賴的家生子,自然也不會長久待在一戶人家中。
也幸得她初始做的也多是低等丫鬟的工作,對任何人家沒有威脅,僱傭契約年限一到,她可自由選擇來去,而她待過的主家算來也不太差,多會給她好的贊狀或保舉,甚至也有主動給她引薦的,她才能有機會到左丞相府去。
但左丞相府對待下人實在苛刻,她聽聞許多這些事兒,以往她待過的地方,不乏也有差的,但對比之下,實在讓她吃驚。
果然古人那句表面風光,說的是真的。
當今左丞相府是寒門出身,這事眾所皆知,按理而言,迎娶了皇商周家之女,應當不會太差的,卻不知為何,左丞相府內確實不差,但整日陰陽怪氣、家不像家、府不成府。
她想著這左丞相也怪可憐的,那麼多家主或當家的,哪個不是妻妾成群,但這左丞相府,當家主母嚴,硬逼的左丞相沒有半個妾室,也是不簡單。
那皇商周家養出的這當家主母,實在沒有半分掌家者的風範樣兒。
再看看她身旁的這位,明明看著歲數與她相差無幾,卻有著能帶領人的氣息,安心且無條件相信她。
明明她身子看著就知有差,卻讓人不會瞧不起、更不會低看不相信,反倒會想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後,想適時的,在她身後扶她一把、助她一臂之力。
更會下意識,認為她所說的、她所想的,都是正確的。
難怪品饌樓的人會這麼對她遵從、難怪她能為自己安排一個職位,她不克接任,品饌樓掌櫃對自己還青睞有佳。
這不都是因為她嗎?
她...好厲害呀!
天底下如她這般溫軟嬌柔的女子,很多。但能像她這般做著不輸男子才能做的事情的,很少。
她肯定,吃了非常多苦頭吧!
心下這麼一想,下山的路她更加小心了,甚至兩人的步子緩慢,她也一心更加注意仔細。
就這麼走到了湄鎮的山坡關口,兩人將證明身分的引子拿出,查實了之後,關口哨兵放行,兩人鬆了口氣,看著山坡口的小販,明顯少了不少。
殷萍抬頭看了看天,估算著已是申時,申時末,這關口便會禁止任何人通行。
兩人好說歹說,還是趕上了。
幸好。
雲璃站著眺望湄鎮,有些恍惚。
湄鎮認得自己的商主也不少,若要不讓人知,還真需要當心些。
「哥哥,我們是不是該找個能留宿的地方...或是打個尖兒?」
本來嘛,以她們這般境地,哪有什麼錢財能宿得起客棧呢?
但她這位”哥哥”,當日可是給了她不少碎銀還有銀票呢!再加上她自己存著的銀俸,這投宿在棧子或茶寮,可就都不成問題了。
雲璃看著天邊那淡淡黃彩,輕點了點頭。
「肯定是得住的,不過...留宿在哪,可得再找找。」
「那哥哥可有想選擇的、或是認為較為適合的?」
她問完,卻見雲璃面色難受,頓時一驚,攙著雲璃,就往湄鎮中心而去。
這下山路上,她撐著已是不易,她怎就忘了呢!
兩人行至鎮子鬧區,殷萍掃了眼,其中一條街上,一整排過去,間間是客棧。她也就沒多想的攙扶著雲璃,想著往那街上走,卻被雲璃輕輕拉了拉,她才趕緊回頭看著雲璃,以為是她有甚麼不適。
卻聽見雲璃壓低了聲音,其中還帶著不適的啞音。
「妹妹,不可。」
「?哥哥說甚麼呢?!哥哥不用擔心錢財,妹妹這裡還夠用著的...」
「不是,妹妹,我們不能住客棧。」
「不能住客棧...?那我去尋茶寮...」
「不...我們不能住這兩個地方。」
「為什麼呢?不住這,我們該在哪休息?」
雲璃抿抿唇,嘆了口氣,眼神直盯盯的看著陰萍。
「妹妹,妳可信我?」
殷萍楞楞點頭。
「走吧!向右拐。」
殷萍還想多問些甚麼,想了想還是靜靜跟在了雲璃身邊。
她心底也充滿好奇,若不宿在客棧或是茶寮,還有哪些其他地方。
卻隨著雲璃越走、那街道燈火越加通明,時不時,空氣還飄來不同香氣。
她跟著走,越看、眼睛瞪得跟銅鈴般越大。
「哥...哥哥...這...這不是...花街嗎?」
「嗯。」
雲璃面上平平,輕拉著殷萍,走到了一間明顯大氣雅致的青樓前。
這時間,許多青樓妓院皆慢慢掛起了燈籠,等著再晚些,便要準備開門迎客。
雲璃走到的這間青樓,名叫添香閣,在湄鎮也算是年代經久的青樓了。
那護院看著兩人,眉頭一皺,上前盤問道。
「兩位可有甚麼事?這時間,咱添香閣還沒開始呢!且咱添香閣,沒先提前訂著,可進不來的。」
青樓護院畢竟習過武,一見雲璃便知那是女子所扮,兩名女子來青樓,這雖說不得上是怪事,對青樓而言,一年到個頭,總會有幾組富貴人家的女娃兒好奇,扮裝進來遊園,但也總有個人引薦。
他們添香閣,少還說得上是有底蘊、有涵養的,哪是甚麼不三不四、亂七八糟的人就能來得?
雲璃先向護院行了個常禮,才悠悠開口。
「這位大哥,不好意思,還勞煩您...我想見見紅袖姑娘。我們不是甚麼來沾親帶故的,也不是來鬧事的,就是...方便的話,可否拜託您跑一趟?我是花舞的故人。希望能投宿在這添香樓,我們也不會白住的,我們願意付錢,還希望您幫幫忙。」
那護院聽著前頭,還沒任何反應,花舞那名字落下,他盯盯看了眼雲璃。
「等著。」
隨後,那護院頭也不回的往內走。
就在這段空檔,殷萍拉著雲璃的袖子,憂憂愁愁的看著雲璃。
「哥哥...好端端的,咱們倆畢竟是...哥哥怎就想著來花街青樓歇腳呢?!」
雲璃看著殷萍,淡淡微笑。
「妹妹,我們兩人,不論住在客棧、還是茶寮,被旁人盯上的可能性都大得多。我們對外雖是一病一弱,但只要有武功底子的,稍加觀察便能看出我倆的實際狀況。屆時若有危險,我們兩人都難以脫身。還有就是,我們兩人都想隱匿蹤跡,若待在客棧,那蹤跡最是容易可查尋探,這肯定也不是妹妹希望的。」
她頓了頓,又說了下去。
「青樓妓院這些地方,對女子較為寬容些。常人雖不恥,但只要不計較,青樓妓院便是對女子來說,相較安全的地方。而想追蹤我們循跡者,也斷然猜想不到,我們會投宿在這。」
雲璃說得頭頭是道、含意艱深,殷萍心裡那零星點點的牴觸,瞬間消失無蹤。
「哥哥說的是。」
是了。常人猜想不到的、但凡對她們有保障的,不就是眼下最好的嗎?
是她淺薄了。
青樓與妓院,並不相同。那青樓多是只賣藝賣技不賣身的,除非遲遲湊不出自身贖金,不然多數青樓女子皆是飽讀詩書、精通音律樂器、端的優雅大方、氣質出眾。
妓院則是比窯子稍微好些的地方,說來也是可悲之處,除了育女苑內的女子,妓院窯子也收不少命苦女子。
一為被人販子、賊盜強行拐綁買賣者、二為受家中長期凌虐折磨者、三為童養媳,那童待年長後,那被廢妻者,四被丈夫拋棄者、五被親人強賣者。
總歸,都是不容易的。
她何其有幸,家中母親一人將他們姐弟倆拉拔長大,從沒動過這樣的歪念頭。
少頃片刻,那護院走來,後頭跟著一名穿著大紅艷麗的女子。
殷萍猜想,這興許就是雲璃說的紅袖姑娘了。
那紅袖姑娘看見兩人,正準備開口,定眼一看雲璃身上的粗布麻衣褲、又再仔細看了雲璃兩眼,輕哼了哼才又開口。
「走吧!跟我來。」
護院詫異看著兩人,側身讓了路,雲璃與殷萍有禮向他點了點頭,隨即跟上了紅袖姑娘的腳步。
三人一路上也沒多話,紅袖姑娘便徑直將兩人帶到了一層偏遠廂房的角落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