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18|閱讀時間 ‧ 約 25 分鐘

誰的「現狀」,誰的「共識」?

2006/04/14

中國時報

張登及(政治大學國際事務學院博士,英國雪菲爾大學政治系博士候選人)


年來陳總統宣示「積極管理」與籌畫新憲,美國以違反「現狀」相繩,政府於是努力澄清北京才是「現狀」破壞者,卻弔詭地突出中國似乎是「現狀」中的責任承擔者現象。現在在野黨重要領導人出訪大陸,朝野又掀起了到底「九二共識」是否曾經存在的爭論。台灣內部本來就高度政治化、社會分歧甚深,現在又被這些缺乏實質內容的名詞搞得昏頭轉向,不但國家利益沒有得到維護,反而更加虛耗社會成本,喪失戰略主動性,令人憂心。

 

現狀」在國際戰略研究上只有兩個正當的身份,一個是霸權主宰的自稱,或是區域霸權,或是全球霸權。另一個則是霸權扈從、搭車者。霸權莫不想自我鞏固,朝向帝國體系前進,以阻卻一切霸權挑戰者,所以它的「現狀」其實是指朝向更有利稱霸的狀況。美蘇都曾在核武裁軍上大談現狀,暗地裡則總想在一切領域、一切角落佔便宜,道理如此。而頭腦清楚、主體明確的霸權扈從與搭車者談「現狀」,總是指有利於我方同盟的趨勢,以及自身擺脫扈從,成為更加獨立而強大行動者的機會。甘心扈從的附庸國或盲目躁動的搗亂者則根本不是國際體系的有意義成員。所以「現狀」如果有其意義,也是指一種動態的均勢,而不是一灘死水。誰的觀察角度都有不同的現狀詮釋,是完全正當的。

 

美中雙方常常大談「現狀」與挑戰者,然而彼此對「我之現狀」為何,我在哪裡合作妥協,哪裡寸土必爭卻心知肚明,核心利益優先順序非常清楚,從沒有一毛不拔或一瀉千里的窘況。對比之下,我方雖擅長運用民主價值與現狀維持的各種詞彙,卻缺乏說服力(內部消費之外) 而無法討好。有時像是天真的靜態現狀支持者,有時又像是不顧盟友的現狀爆破者,茫茫然成為別人「現狀」大帽的壓制對象,流失籌碼與機會而不自知。

 

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共識」一詞,其危害不少於「現狀」。國內朝野崇拜「共識」,幾乎到了忘記民主國家與多元社會可以政黨輪替、國際協商常常人事全非的地步。為了確定有無「共識」以鎖定對方或避免被鎖定,從翻箱倒櫃到翻臉翻書,結果不但不能達到目的,反而變得既無共識,又無信用。

 

其實不同的角度和時空下,國內或國際政治集團者間,可能有關於當時「現狀」的類似認識,其本質就是指利益的動態重疊。蔣毛兩家自重慶會談後,再無一字書面「共識」,對「一中」可否說毫無「共識」?李登輝、連戰、賈慶林、汪道涵、辜振甫、謝長廷、唐樹備在不同時期講過很多不同的話,如果存在不同程度的交集,其「共識」就是當時彼此利益的「共同認識」。

 

北京的外交辭令相解,就是當時各方的求同存異,如同上海公報中的對差異的認識而已。時空條件與政權民意改變,「共識」甚至條約都可以修改揚棄,並無靜態、永恆的「共識」可言。個別政府間曾長期或短期的「共識」,也不表示「共識」一定是有代表性、持續性的。相反,「共識」與「現狀」是策略和條件,條件存在則堅如金石,條件改變則與時俱變,如此而已。

 

台灣作為國際體系較小的行動者,對大國的指手劃角動輒得咎,內部的社會認同又高度分歧,軍經實力原本不小,在國際社會卻顯得疏離無關,情有可原。但是一些小國像是以色列、北歐國家、西歐低地國以及新馬等等,社會分歧與外部威脅有的不比台灣少,卻能擁有遠比實力膨脹的國際影響,一個關鍵正在於彼等勇於面對並推銷有利於己的「現狀」,勇於創造條件來接受或取銷「共識」。以色列面對阿拉伯世界,芬蘭面對蘇聯,愛爾蘭面對英國,新加坡面對馬來世界,馬來西亞面對美國皆然。

 

基於相同的道理,這世界的「現狀」不會就容不下台灣,台灣也不需要害怕布胡的任何「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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