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劇《致光之君》：古典日文的樂趣

近年NHK大河劇頻頻尋找戰國時期以外的故事舞台，雖然我也喜歡看戰國時期的故事，但每年那幾個武將輪著拍還是有點膩。近年的《韋馱天》講述近代體育史、《鎌倉殿的13人》敘說鎌倉幕府如何壯大集權。就算不是大河劇多數受眾喜好的戰國時期，也證明戰國以外的時代有各自的魅力與詭譎，演員更將好劇本發揮得淋漓盡致。

而大河劇今年更是少見地以女性文學家為主角：以《源氏物語》聞名的平安時代女性作家紫式部。除了紫式部的生平與所處時代環境，應該也會點到不少與她相關的文學作品。

紫式部的曾祖父藤原兼輔的和歌「人の親の」（天下父母心）就是其一。

這首和歌收錄於《後撰和歌集》，據說紫式部在源氏物語中引用「人の親の」高達26次。編劇大石靜應該是注意到這點，推測早年家庭對紫式部的人格養成及作品影響，所以特別把這首和歌安排在第二集開頭吧。

這首和歌除了與紫式部千絲萬縷的關連以外，更道出世間父母心。

藤原兼輔 「人の親の」釋文

粗體字是劇照中的書法字內容；一般字體是日文的白話釋文翻譯；斜體字是中文直譯。

• 人の於や農

　　　^お　　の

人の親_(おや)の

為人父母之

• こゝろは屋み尓あらねとも

^や　に

　心_(こころ)は闇_(やみ)にあらねども

　心中雖沒有黑暗

• 子をおもふみちに

　子を思_(おも)う道_(みち)に

想到孩子時，就如同在暗夜之途中

• 万とひぬる可那

　^{ま　　　　　　かな}

惑_(まど)いぬるかな

　可會出現迷惘？

我喜歡KKTV的翻譯：「天下父母心，縱然清如明鏡，一思及子，不免茫然迷途......」

借漢字表音的古日文

古代日文會借用漢字及草書來表音，可以想像一下我們台語沒有自己的文字，借用中文來表音的概念，比如說：

「吃飽」的台語用中文來表音，可能會有人寫「甲霸」、也可能有人寫「假爸」、「呷飽」......等等排列組合。後來倡導台文，也有人寫「食飽」。

我們懂台語和中文的人，看到「甲霸」不會覺得和甲乙丙丁或霸王有關，很自然地就會覺得是在用中文字標台語發音；看到「假爸」雖然也有可能是在說假的爸爸_{（在看芭樂劇或財產爭奪嗎）}，不過如果上下文都是用中文字表台語音，大概會往台語的方向去解釋這個假爸。

可能會有台文研究學者提醒盡量不要寫「甲霸」、「假爸」_{（雖然這樣表音沒有錯，我也覺得寫假爸好奇怪喔......）}，不過這邊只是要帶出一個概念：當時的日文還在塑型發展中的狀態，並沒有固定寫法。

所以像是「親（おや，OYa，父母）」，只要能表示OYa的音，寫成「親」、「於や」、「お夜」、「おや」......以上皆是，還有更多沒有列舉出的排列組合，這種借用漢字來表假名的稱為變體假名。在這裡「お夜」和夜晚一點關係也沒有，但在別的地方看到「夜」也有可能的確是指夜晚，或許從上下文更能幫助判斷詞義。

寫到這邊我開始理解為什麼台語專家會想推廣台語羅馬拼音或台文的正確寫法了。或許台語使用者後人看我們隨個人喜好寫的表台語音中文，大概也會因為難以辨識而頭痛吧？

學習古日文的困難處

當然也有可能為了在書法藝術呈現上，為了增加字型變化與美觀刻意使用上述變體假名來表音，變化多則難免不容易辨識。畢竟假名是從草書變化來的，用漢字表音時也使用草書來書寫，可以回到文章上端看劇照中的書法作品，通常這種假名書法帶有連綿筆意，增加辨識困難度。

對我來說，草書、平假名的連綿還算招架得住，反而像解密碼那樣好玩；但更難的是文義理解的部分，坊間古日文文法相關的教科書不多，其中多是日文書，需要點時間消化歸納，我常常看了後面忘記前面；或是看人家日本補教業者放在網路上的古文教學影片，只能硬著頭皮看一點知道一點。

古日文與現代假名的許多不同也是讓我頭疼的點。

比如這首和歌寫到的「おもふ(思ふ）」在戰後日本政府頒布現代假名遣後寫成「おもう(思う)」。根據日本維基百科古典日本語的內容，平安時代的發音應該是接近おもふ_omofu的，隨時代推移，近代才比較接近おもう_omou：

(平安時代)うぉもふ womofu (南北朝時代)うぉ​もう womou (室町時代)うぉ​もー womoー (江戸時代)お​もー　omouー

其他像是「言う(いう、iu）」古日文寫作「言ふ(いふ、ifu）」、

「歌う(うたう、utau）」在古典日文中則是「歌ふ(うたふ、utafu）」。大致上可以抓到一點規則。這些只是古典日文的冰山一角。

推本年度大河劇《致光之君》

本文淺談一些古典日文與假名書道的基本辨認概念，可能不是那麼好理解，謝謝各位耐心讀到這裡。

不過就算看不懂這些，《致光之君》前兩集的表現也值得推薦，看得出劇作家安排藤原為時教紫式部某些漢詩漢典的用意，不僅反應當代貴族_{（雖然紫式部家是沒落貴族）}學習漢詩漢典之風氣，同時暗喻平安時期政治傾軋下父親不得不的選擇、那種眾人心知肚明卻睜眼說瞎話的氛圍。

紫式部本名不詳，只活到四十餘歲便香消玉殞，身為宮中女房歷史上的記載也不多，後人對他的理解多從其作品《源氏物語》而來。這代表要演成一年份的大河劇，許多細節需要靠編劇大石靜自行腦補，目前兩集看下來，我覺得即便知道是腦補，但腦補得環環相扣，表示編劇的確非常仔細觀察紫式部與他身邊的人們。

我也喜歡編劇安排紫式部少女時期偷偷做代筆工作，吉高由里子飾演的紫式部靈動聰慧，不僅顯示紫式部早年即自立自強的個性、對文學的熱愛與天賦、觀察人們的細心，更悄悄帶出日後寫作《源氏物語》的動機。

紫式部（吉高由里子）和藤原道長（柄本佑）

分別飾演紫式部和藤原道長的吉高由里子和柄本佑好有火花！歷史即劇透，早就知道他們之間的戀情沒有結果，兩人第二次合演不倫戀，但吉高由里子太適合演充滿靈氣的文學少女，實在沒辦法討厭她。

大河劇通常長達四、五十集，而我還想繼續看大石靜怎麼腦補歷史外的空白、吉高和柄本怎麼暗通款曲......還有皇城內外的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