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光藏唏噓，冷光見真情——《老狐狸》

光影的色調一直都是電影喜歡運用的符號，有時候被用來襯托人物當下的內心，有時候則是用來反襯，呈現和人物當下心境矛盾的氛圍，使得整個場景看起來更不勝唏噓。

《老狐狸》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後者的用法，整部片大多使用了冷色調的光，包括布景也大多是冷色系的造景，試圖營造大時代下小人物的苦，但看完其實會發現，這部電影主要想講的是一個溫馨的寓言故事；反而唯一明顯呈現暖色調的高級餐廳，看似講那些令人嚮往的浮華，卻是真正充滿各式唏噓的場景。因此這篇文章主要想從不同光影色調，來談論《老狐狸》如何將他的真情注入其中。

暖光藏唏噓：華麗外殼下那些落寞的人 本片主要出現暖色調的場景，是主角之一的廖泰來工作的高級餐廳。餐廳裡是有錢人們交談甚歡，然而去看這些有錢人的內心世界，卻反而讓人疑惑了起來，擁有了那麼多代價，或許也失去了那麼多。廖泰來的青梅竹馬是這麼的有錢，然而她失去了和最愛的人度過平凡生活的機會，看似每次在餐廳的消費是把握僅有的相見機會，豐盛的菜餚滿桌，卻無人能夠一起享用，不也正是顯現出兩人已經回不到從前的單純時光嗎？兩人最後一場戲走在一條小路，用的也是較暖色調的打光，然而最後那份離別的親吻，除了是兩人情感的出口，更明白的是兩人此生只能注定是有緣無分了。畫面上雖然是兩人終於互表心意，卻也讓人理解了生命中最真心愛過的那個人，或許最後反而成為了最大的遺憾。

另一場充滿諷刺的餐廳戲，則是林秘書洩漏機密給外人，而被廖界（廖泰來的兒子）聽到。第一層的諷刺是前面看似算盡一切的老狐狸，卻沒想到會被想到秘書出賣；第二層的諷刺則是林秘書是真心對廖家父子好，卻在關鍵時刻被廖界出賣了，甚至還不知道是這個小孩出賣了她。這邊可以順帶提到廖界跟老狐狸說這個秘密時，當下車內的打光也是偏微弱的暖色，可以看見廖界無知的自以為進步了，以及老狐狸臉上難看的表情，對比出孩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將要惹出什麼大麻煩，老狐狸則是覺得自己的優勢地位似乎在被挑戰著。可惜的是劇本在中間，林秘書的發展性便戛然而止，僅點出她的洩漏機密，是要幫助老狐狸守住真正在乎的地方，後段就再沒出現更多描述，若能更加深入挖掘林秘書的內心世界，或許也可以看見她那些不為人知的落寞。

然而或許最深刻的暖光場景，是那一幕老狐狸和廖泰來的餐廳對戲，看到那邊我才想到，全片對廖界影響最深的兩個人，竟然只有這麼一場真正有對話的對手戲，結果竟然還被抽掉了對白聲音。或許是因為他們兩人在電影中扮演的，就是善惡的兩端，所以導演才沒有想要讓他們直面衝突，然而就如同導演在電影最後所呈現的，善惡終非二元的，因此這兩方立場終究也沾染了些彼此的顏色。就如同廖泰來這麼善良，終究還是跨越了不該跨越的感情；老狐狸如此陰險，卻在和廖界的交手中遇見那個脆弱的自己。

那場餐廳對戲最後看似老狐狸拿下一城，然而經過了和廖界的那番爭辯，最後一場廖家父子在公園暖光下互相依偎的背影，反而顯示了那場餐廳的勝利，對那位落寞的老狐狸來說真的是勝利嗎？

冷光見真情：冷酷世界中那些溫暖的人 整部片大部分使用的都是冷色調的光，從租屋區的色調和家中燈光，都看得出一種淒涼感，然而在這邊真實生活的每一個人，反而都被拍出了內心世界的一面，一心渴望豪賭致富的老夫婦、廖家父子的日常生活、林秘書工作以外的面貌……。看的時後就覺得，所以一個人的真心和他周遭的溫度未必是那麼相關，儘管拍的那麼蒼涼，小人物的內心活動卻顯得無比真誠。

全片最喜歡的一幕，大概是半夜救護車在路口不停響時，廖泰來抱著廖界躺在床上睡覺。廖泰來的臥室其實非常冷色調，那幕俯視廖家父子躺在床上的構圖，大部分是由較暗的藍色和綠色組成，讓人在看這幕的時候覺得，雖然是溫暖卻還是有幾分悲涼的意味。廖泰來的房間大概是整棟廖家最冷色系的，一顆從主空間往他的臥室拍過去的鏡頭，就看出那間房間本身的陰暗，其他空間多少都還有一些白光，雖然算不上溫暖但至少是明亮的。

在看的時候一直在想，為什麼這麼溫暖的人，偏偏給了他一間最陰暗的房間，後來隨著劇情看到廖泰來人生中每一刻的讓步後，突然好像懂了，他就是因為太過溫暖，所以把最幽暗的那一塊留下來自己消化：養育孩子的茫然、沒辦法完成亡妻夢想的無力感、和初戀終究無言的結局、只能服侍有錢人卻無法成為他們的無奈……。儘管如此，他卻還是選擇了去當一個能同理他人的人，雖然這個爸爸在物質上能給孩子的不多，可是那一幕擁抱不就給出了很多人擁有不了的東西了嗎？

另外一幕廖界反過來威嚇同學時，也是偏冷色白色的畫面，原本以為他會像洩漏林秘書秘密一樣，可是這次他沒有說完全部，而是替同學的媽媽保留了在孩子面前的尊嚴。看到這一幕初次是詫異，回味後則是感到欣慰，覺得他在成長的路上，終究還是沒有完全丟掉溫度，儘管他原本以為自己追求的是有錢而冷漠的世界，卻還是不自覺在追尋的旅途中留下一些溫暖的東西，也因此長成了兩個特質兼具的大人。

模糊的那些，才是常態 片中當然也有界於冷暖光之間的布景，像是廖家的主空間，一下子乍看是稍微溫馨的淡黃的白光，可是有些角度拍起來，那種白更像是蒼白無力的。回想之後覺得，這樣其實更接近真實人生的狀態，能夠完全活在浮華而空洞的人太少了，能活在永遠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的世界也太累了，所以大部分的人才會活在模糊地帶，就如同最後廖界有著爸爸的為人著想，也有些老狐狸的精算狡猾，不正是社會上大多數人的縮影嗎？我們終究想要保護自己，所以沒辦法成為一個非常溫柔的人，但那也不代表一定要成為斷絕同情的人。如同前面提到的，最後發現廖泰來和老狐狸也不是站在光譜的兩端，也都有各自的困境要面對，卻也有各自的收穫。

或許廖家主空間的色調，某種程度也伴隨了廖界在成長上的模稜兩可，偶爾也分不清應該要成為一個溫暖的人，還是一個冷漠的人才算成功，但隨著時間長大，終究還是跌跌撞撞出了一條曖昧不明，卻可以自處的人生道路，既然這樣，有些灰色地帶又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