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落紅應滿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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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和蕭牧忱討論過人的各種自殺方式,他說上吊人的臉會腫得像豬頭,跳樓粉身碎骨死無全屍,拿劍自刎、咬舌和割腕要等血慢慢流光也很痛苦。至於跳河自盡,整具屍體也會吸入過多水分而浮腫,只能靠衣物認屍。

如果我死在御花園的池塘裡,也會面目全非到姊姊和哥哥都認不出來嗎?這麼多年沒有見面,一重逢就是一具冰冷且醜陋的屍體,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難過。

爹爹是重傷而死、娘親是病逝,他們在死前究竟在想什麼?會痛嗎?還是和我一樣,放棄掙扎、不得不接受自己面臨死亡的事實?

「阿昀、阿昀,你不可以睡著,不行。」貌似是蕭牧忱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他那天為何決定要活下去?在大渝的日子他又是怎麼走過來的?

他好像抓住我的手,手心有點涼但遠不及湖水冰冷,有幾滴滾燙的水珠落在我的手上,那是他的眼淚嗎?原來他也會哭。

「不要哭。」我想說話,但只聽到自己喉間迸出幾個沙啞不成文的音節。

「你想說話嗎?阿昀,我知道你醒著,我知道你聽得到我的聲音。」蕭牧忱的手握得更緊,「你醒醒,這次醒來後再睡,好嗎?」

「你還記得有個晚上,我病到不想活了,你來我屋裡陪我嗎?」他低聲道:「那時你告訴我,你想活下去,你有很多事想做。」

「我原本其實很想問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不願意活,皇兄也不可能讓你死。但想想你應該也明白,可既然你什麼都清楚,又如何能對這世上充滿嚮往?」

「我從來覺得寂寞,我從出世就沒有人願意陪我,是害怕、是嫌棄、是輕視,我從來都只是一顆棋子,如今被利用完連當個人都難。」

「可那時我聽你說完,覺得你或許也需要一個人陪伴。」

「不要死,好嗎?」

「不是因為皇兄的大局,僅僅是為了你自己,我知道你還有很多事想做,等你好了我陪你,我們一起見你的姊姊和哥哥。」

我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眼前是無數模糊的色塊光影。

「醒了!」宮女宦官們奔相走告,蕭牧忱的臉湊到我面前,他的衣冠散亂略顯狼狽,眼睛有點紅,眼眶泛著青紫,右臉有明顯的瘀青痕跡。但他的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我從沒見他這樣笑過。

「你笑起來很好看。」我說。

/

我後來得知,由於首陽也不會游水,而裴鈺存心給我好看,不讓身邊的隨從下水救我,所以蕭牧忱直接駕駛自己的輪椅把裴鈺一起撞進水裡。

「他不想救人,我只好讓別人救他了。」蕭牧忱說得輕描淡寫,我卻聽首陽偷偷告訴我,大表兄陛下震怒,罰蕭牧忱禁足三個月不准來見我;但蕭牧忱不以為意,甚至主動在大表兄陛下殿前跪了兩個時辰,嚇得眾人連忙把他送來我的住處。

而我在灌了半個月的薑湯後,病情稍有起色,意味著皇后嫂嫂、皇奶奶和裴氏一族可以找上門與我商討善後事宜。

「小孩子平時打打鬧鬧就算了,鈺兒你這是要害人性命,你知錯不知錯?」皇后嫂嫂一個耳光甩在裴鈺臉上,他鐵青的臉色上多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我錯了,我不該幫陛下除掉這個心頭大患,我不該自作主張衡量誰才有資格住在宮裡享受錦衣玉食。」裴鈺咬牙切齒道:「她死了就能削藩,她姊姊通敵叛國都快當上太子妃了,只差和她哥哥內神通外鬼毀我大魏,你們居然還想保她性命?」

「依我看該先下手為強,他們楚家就是我大魏的禍亂根源!一日不除,陛下該如何心安?」

皇后嫂嫂本要揮下第二個耳光的手停在空中,她瞪大雙眼氣得胸脯起起伏伏,指著裴鈺道:「你在說什麼你知道麼?我裴家兢兢業業這麼多年,怎麼就養出你一個蠢材!」

皇奶奶緊緊摟著我:「不管如何,阿昀都是平白受了驚嚇,還差點丟了性命,哀家這苦命的孫兒喔......」

「阿昀你說,你想要這孽種什麼懲罰?」皇后嫂嫂一臉秉公無私,我聽得身旁的蕭牧忱輕嗤一聲,我也覺得這齣鬧劇十分荒唐。

「阿昀先對裴公子出言不遜在先,在這裡先和裴公子道個歉,至於懲罰阿昀也不懂,皇奶奶和皇后嫂嫂說了算吧。」

「只是我有幾句話想和裴公子說。」我從皇奶奶懷中探頭望向正在冷笑的裴鈺,「今日你不該推我,不是因為我的身份高低貴賤,是因為我是個人,不是任你擺佈的物品,哪怕今日你面前是一個宮女、一隻小貓小狗,你都不該如此輕慢,甚至殘忍到欲奪人性命。」

「我知道我說的話你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我也無妨,但我還是要讓你知道,這世間萬物不是你說了算,不是挨幾個耳光你就卸下渾身罪孽。」

我喘著氣說完整段話,倒回皇奶奶懷裡,其實她的懷抱過分緊實,又或者是怕我著涼房中門窗皆關閉,我已經覺得有些窒息。

我不在乎裴鈺要被禁足幾個月、罰抄幾卷書,他的行徑若是出自一個平民老百姓之手,絕對會被送上衙門處以重刑,但在這深宮裡無論發生什麼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皇后嫂嫂和裴鈺走後,皇奶奶把蕭牧忱也趕出去,抓著我諄諄教誨:「阿昀,這回是皇祖母替你做主,但皇祖母也沒有幾年了,不能幫你做一輩子的主。」

「你兄姐不在身邊,你要學會自己拿主意,未來你還要及笄、成親、處理夫家一大家子事,你不能任人欺負到頭上,但也不要隨意樹敵,你在皇城裡舉目無親,你只有自己啊。」

「從你踏進這座宮殿起,你就不能任性,知道麼?」

送皇奶奶離開後,蕭牧忱坐回我床邊沉默不語,「你有什麼想說的?」我問。

「沒什麼。」他道:「委屈你了。」

「有人在乎我委屈嗎?」笑意在我嘴角揚起,但我的眼淚失控地滑落,「我也覺得我好委屈,憑什麼我就要忍耐這一切,連幫自己討公道都要學著『知所進退』。」

「他們都知道我舉目無親,嘴上說著我可憐要疼惜我,但有誰真的做到了?他們覺得讓我活著就是一種疼惜,可我不配活著嗎?」蕭牧忱一把抱住我,輕撫我的背脊,我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肩頭,「我也想要任性想要驕縱,我想要吵著鬧著回北境,但我知道沒有人會聽,所以我不說。」

「但我好想回家,我想要哥哥姊姊,我想要爹爹沒死之前的生活,可是沒有人能給我了。」

這是到都城以來,我第一次在人前大哭,哭到最後我不知所云:「我什麼都沒有了,蕭牧忱,總有一天我連你都會失去,我知道你也會離開我。」

「我不會走。」他在我耳邊低聲道:「我不會離開你。」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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