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16|閱讀時間 ‧ 約 28 分鐘

最後一夜

今夜,注定是充滿喧囂與狂躁的一夜。

早早就躺進去了,彷彿是某種密度極高的液體,我只是稍微陷了進去便被彈了出來。

我彷彿在床上浮了起來,如此身體變輕了起來,我尤其喜歡表面,不在有粗糙的磨砂感而是水面一樣柔順了划過我的肌膚不留下一絲感覺。

我開始伸展起了身體,先是雙手,再來是雙腳,接著是腳趾,再來是肩膀,最後是頸部。我擺了擺頭,枕頭接住了我所有的動作,有一種被……擁抱的錯覺,猝不及防的闖入了溫暖與羞恥,只是一瞬間又歸於了寂靜。

用力挺直了我的背脊,一節又一節地,直到腰部發出了喀噠喀達的響聲,然後後在一瞬間的放鬆之後,陡然伸直雙腳雙手,想像要在雪地上繪一隻雪天使,當然,並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床像是某種液體溫柔的包容了我恣意妄為。

然後我發現床很大,倒不如說是回憶起來,我嘗試用行動去測繪,竟然足夠我滾動兩圈半的距離,我一時興起,帶著棉被的一角在滾了一次,像裹春捲似的把自己捲了起來,被棉被包覆了起來,我像爬動了起來藉著腹部力量一寸又一寸進發,向著枕頭,像是受到了某種趨性的驅使,我又再次躺入枕頭上了,感受到這種受到拘束的安全,我才記起了害怕,萬一我滾著滾著就,咕溜一聲滾下了床呢?在差點滾下床的瞬間,會有一股失重感,把你脫離那平靜的水面,你知道跌下去便是萬丈深淵,跌下去會摔的七暈八素,跌下去會發出撲通一聲響,把母親驚醒,打電話前來關心。你知道你必須冷靜,甚至忘記了害怕,激素的分泌使你興奮不已,在手被纏住的危機之中,腰動了,腿動了,肩膀動了,終於懸崖勒馬,把我從床的邊緣拉了回來。

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嗎?剛才的一段冒險經歷竟差點使我久久不能平復自己,差點就睡不著覺了,你提醒自己要冷靜,是的要冷靜、要冷靜。於是我又滾了一次,逆著海螺的紋路,終於把自己從這做繭自縛的處境中解救了開來,便又得意忘形的像是剛剛表演了水箱逃離魔術的大師,差點又要被溺死在自己的得意自滿中了。好啦,我又躺入了枕頭裡,準備淨空雜念,下沉、下沉,圖像像是走馬燈般跑過,我想不起來,但我仍記得一道光,像是從藉著眼鏡的縫隙游了進來,它昏暗的像是窗簾背後,隔著某種界面,說的更清楚一點是海面之上,在水底我竟伸出了一隻手渴求去抓住,但我仍要繼續下沉,回家裡去,繼續下沉,直到海的底部,夢鄉。

我醒了,準確來說是被吵醒的。

「大晚上的,吵什麼吵。」我扭了扭嘴剛正準備抱怨,你認得、你認得,這聲音分明是蟬的鳴躁,你在熟悉不過它了,簡直是昆蟲界的八加九,在晚上拆掉消音器,亦或者是騎著重機,大晚上的在你的耳邊呼嘯而過,沒良心的,一群山道猴子,不事生產的睡了那麼久,醒來之後只知道噪音擾民和求偶,真不曉得為什麼有古代人會用玉蟬來陪葬,不怕吵死人嗎?「大哥,這是冬天!這是冬天!清醒點,我,請醒點!」這是冬天,毋庸置疑的,我不可能像蟬一樣,睡一覺就到了夏日,況且我也不可能一覺醒來就變成一隻大蟲子,我可以儘管精神上艱難但我還是翻身了蠻輕易的(啊,我就懶啊),用眼角的餘光撇一撇我的手腳,仍是皮膚色的五根指頭,再來這沁涼的空氣是絕不會騙人的。這是個冬天的,這個結論將是不可推翻的,如果、如果要在黑板上論證將會是由P道Q般的不可質疑。但是這真的是個冬天嗎,這蟬確確實實的在叫,那聲音是那般的近、那般的近,好像哪聲音真的在耳朵裡面、在耳朵裡面。我想起了古代的迷信,在耳道中令人發癢的油通通的體液(血液、痰、黃、黑膽汁或者隨便一種黏稠的液體),像女媧造人般的混合了耳垢,才創造出了蟬這樣令人生厭的物種。那蟲如果在耳道裡蠕動,勝似那腐肉生蛆、果肉生蠅,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惱人的噪音有另我清醒了幾分,真它喵的多謝囉!

這實在是件荒謬的怪事,聲音來的更大聲了,是質數蟬嗎?這數量兩百二十一年難得一見啊!聲音在突然間被切成雙聲道,在左方,像是北風在呼嘯,在洞穴裡打轉,亦或是撞在玻璃活像是頭笨鳥,它在在咆嘯,咆嘯彷彿來自荒原,冬天將使它溫暖。但右方的聲音更加足了馬力,我聽到了、聽到了,哪聲音比風來的更加冷峻、更加高亢的嗡嗡,那更像是鐵,更像是電車疾馳而過的尖嘯,更像是嬰兒的啼哭,淚滴比剃刀來的刃銳。原來出問題的是我,我的耳朵,嗡嗡嗡。

while(1)

{

嗡嗡嗡嗡嗡嗡屋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屋嗡嗡嗡嗡屋 屋翁 翁ㄥ嗡嗡!

}

所以什麼時候return 0啊!快結束啊!這實在是太吵了,我要壞掉啦!壞掉啦!

夜燈開啟了,顫顫巍巍把手搆到,一隻手從被窩的地平線上緩緩升起。於是,要有光,一盞燈點燃了自己,但也只剩下一盞燈了,原本有六枚燈泡的說,我可不想在大晚上唱十個印第安人,去廁所冷靜一下也好。說件離奇的事,在冬天我通常是不捨得離開被窩的,但肯定是這奇怪的耳蟲壞了我的節律,我走了,但不是輕輕的,逃也似的向木板門奔去。在木門之後的是黑暗,微光順著門縫鑽了過來,影子也跟著跑了起來,通過黑暗的樓梯間,我才想起我忘了開燈,我的左邊是樓梯,摔落的恐懼追了過來,一粒西瓜便成了西瓜汁,但回去開燈得要迴轉,我得冒同樣的風險,所以我最後決定靠右行下交流道,安全達陣,再見安打。

在廁所,瓷白的馬桶上,我在蹲一個大的。醞釀一股意念,我是要如此專心致志,呼吸、吐氣、呼吸、吐氣,用力、放鬆、用力、放鬆。在一次又一次重複之中,我聽到遠方的夜鶯「翠—溪…翠—溪…」的叫,蟬仍在低鳴,但也只是低鳴,不像剛才那番高亢了,在更遠的地方,是狗吠在哀嚎,對著孤獨,但依舊如此寂靜,白的像是磁磚一般,然後磁磚的紋路浮出了人臉的形狀……古池塘,撲通一聲響。

洗手,對著鏡子,但注意力不在手上,全跑到了臉上,鏡子的我在笑,只歪著一邊嘴,像是抽筋,另一邊只是淡淡的隨著紫色的唇下垂,皮膚像是月面似的,道像是豐饒之海,滿臉的坑洞。鼻子到底像顆腐敗的草莓,黑色的芽從上面蠕動著。我在笑,眉毛卻像是一坨亂長的野草,它只是長著,但是不會在風吹時興奮的抖動,嘴角的、眼皮的褶皺,像是龜裂的土地,明明看似富的流油長滿了痘,但是卻像是一塊被荒廢的園林。

當然,這園林有湖,最恐怖的那湖,潮濕的那池,那裏有頭亂動的水怪,被它盯上了就逃不開,我相信那水怪定是有美杜莎的力量,它看過來了,看過來了。我只能更它大眼瞪小眼,然後我發誓等我洗完手我要立刻逃回我的房間。

我終於還是躺下了,頭上一盞孱弱的光仍盤旋著,老實說。我都快忘了它,哪唯一的一盞燈雖然只剩一個了,卻仍頑強的綻放著,像是奧丁僅剩的那隻眼。蟬還在叫,光仍明亮,我就煩躁。就算它獻出了心臟來點亮太陽,我仍不知感恩的詛咒著,熄滅吧,熄滅吧,燈火。當然它仍然頑強的亮著,氣的我彈坐起來,把它吹滅。夜晚重新回來了,但寂靜沒有,我掐滅了奧丁的眼睛,它的肩上的兩隻烏鴉便要來啄我,叫著:「永不復焉!永不復焉!」,和蟬聲組了合唱團,現代的布萊梅樂隊。

光從縫隙裡遊了進來,但它不柔和,像是雞啼般的尖銳。我累了,放過我吧!睡眠不是我殺死的。今晚無人得以入眠,我輾轉想要鎮壓那耳中馬達,卻越轉越響,冷氣機瞪著眼睛睡覺,像是永遠在監視著黑夜中我的一舉一動,夜鶯又叫了幾聲「翠—溪…翠—溪…」但是卻顯得更加短促了,像是有什麼在追趕著它。我強迫我閉上眼睛,思想卻越發活耀忙著舉手問道:「安寧何時會來?」當那個在夜裡被呼喚的暗影在光照之下死去時,當沸騰的火在熔爐中冷卻時,當夜色的冷凍結住一切時。

當明天來到,我一定

太陽依舊昇起

當明天到來,我必須

薛丁格的貓,到底是死了

回學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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