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頭裡的迷幻酸菜】：Can / 《 Ege Bamyası 》

《 Ege Bamyası 》專輯封面

【前言】

在 LCD Soundsystem 的歌曲〈 Losing My Edge 〉中，歌詞滔滔不絕提到 The Beach Boys、Daft Punk、Niagra 和 Pere Ubu等56組樂團，但其中提到的第一個樂團卻是：「1968年，我在科隆觀看 Can 的第一場演唱會。」（I was there in 1968/I was there at the first Can show in Cologne.）

這樣看來，Can 的地位非同小可，至今仍渾身散發著令人著迷的「酷」，而這種「酷」就像是漫畫和小說中的角色覺醒，無法用具體數值來衡量，且更像是一種潛能，可以後天習得，但卻無法傳授；可以在一瞬之間領悟，也可能隨時失去，但 Can 似乎來自以太渠道，有著取之不盡的能量，使他們無時無刻皆散發著獨特氣息，因此不難想像他們在 60 年代末首次亮相時有多激進，甚至在 50 多年後的今天影響力依然深遠。

在聆聽《 Ege Bamyası 》時，你會明顯感受到這一點，雖然在音樂方向上沒有任何巨大的改變，但卻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呈現同樣的精神，出色展現樂團的多重面貌，簡潔而完整地詮釋了 Can 的美學，比之前發行的專輯都更加平易近人，甚至略帶感性，而充滿挫折的錄製過程使他們對於新專輯一度感到絕望，但或許正是有了這些挑戰，他們才能以化繁為簡的方式捕捉精髓，迎來更廣泛的成功。

【樂團介紹】

Can 的音樂風格源於前衛音樂的影響，特別是來自英美的樂團，他們在60 年代中期起步，與其說是源於車庫裡的粗獷敲擊，不如說是源於現代古典音樂的世界：鍵盤手 Irmin Schmidt 表示與極簡大師 La Monte Young 和 Terry Riley 等音樂人廝混的時光 “腐蝕“ 了自己，他和貝斯手 Holger Czukay 都曾師從科隆音樂家 Karlheinz Stockhausen，而鼓手 Jaki Liebezeit 以前曾是自由爵士樂手，後來對圈子感到厭倦後決定離開；吉他手 Michael Karoli 則是樂團中最年輕的成員，對 The Beatles 的熱愛也為作品帶來明顯的搖滾樂影響。

揮別首任主唱 Malcolm Mooney 後，他們意外在街頭發現了鈴木·達摩（Damo Suzuki ）作為他們的主唱，他的演唱風格十分獨特，經常發出狂放難以預測的吼叫，並在多種語言之間游走，風格偏向於平實而非連貫的敘事，創造了一種極具探索性的聲音框架和動態，使得 Can 能夠在綿延的迷幻音樂與爆發的前衛搖滾之間轉換，將最原始的聲音與受過古典音樂訓練的演奏者融合在一起，仍然是音樂界一股獨特而不可模仿的力量。

【專輯錄製過程】

隨著主打單曲〈 Spoon 〉在商業上的成功（德國排行榜第六名，銷量達 30 萬張），Can 得以在科隆附近的 Weilerswist 租下一間大型的電影院空間，將其用作錄音和生活的場所，命名為 “Inner Space”，並回收軍用床墊作為錄音室的隔音棉。Czukay 補充說明：「我們在新錄音室完成了《 Ege Bamyası 》，這個錄音室以前是一個電影院，新的環境影響了聲音，鼓聲不再那麼沈重粗糙，人聲和樂器被明顯分隔開來。〈 Vitamin C 〉成為 Samuel Fuller 執導影集《 Dead Pigeon on Beethoven Street 》的主題曲，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我們先創作音樂，然後再找到用武之地。」

然而，一切都差強人意，吉他手 Michael Karoli 回憶，除了自己潰瘍住院外，錄製過程因鍵盤手 Irmin Schmidt 和主唱 Damo Suzuki 日復一日地沈迷於西洋棋而無限耽誤：「整個錄音成為一個邁向瘋狂的過程，有些曲目甚至是臨時練習素材。」

《 Ege Bamyası 》由 Holger Czukay 在 Weilerswist 擔任主要編輯，最初於 1972 年由 United Artists 發行。2004 年 9 月，這張專輯與 Can 的其他作品一起經過重新發行。由於單曲 〈 Spoon 〉的成功和這張專輯的驚人銷量，激勵樂團舉辦了一場免費演唱會，試圖吸引更多的聽眾。1972 年 2 月 3 日，Martin Schäfer、Robbie Müller 和Egon Mann 在科隆體育館由導演 Peter Przygodda 拍攝了這場演唱會，並收錄在《 Can DVD 》中。

專輯封面是一罐 “Ege Bamyası”（土耳其語，意為 “愛琴海秋葵”）的照片。在 2006 年 8 月對 Stubbs 進行的採訪中，Schmidt 解釋道：「封面上的罐頭並不是一個愚蠢的概念，它是 Jaki 在一家土耳其商店找到的罐頭。在土耳其，”Can“ 這個詞的意思是 “生命”。」

【全專輯歌曲介紹】

繼《Tago Mago》這樣一張無可爭議的傑作之後，《 Ege Bamyası 》本應是承受巨大壓力的續作，也導致一些樂迷普遍不看好，但最終結果卻凝聚了樂團的全部內涵，孜孜不倦的活力和無窮的創造力都體現在一系列暗藏玄機的演奏之中。

雖然鼓手 Jaki Liebezeit 在很多方面都是《 Ege Bamyası 》的主要驅動力，但這張專輯的幕後靈魂絕對是擔任後製編輯的 Holger Czukay，除此之外還收錄了像是〈 Soup 〉這般現場錄製的長篇即興傑作，為整體增添了更多層次。

9分鐘的開場曲 〈 Pinch 〉就像是《 Tago Mago 》中自由爵士風情的放克升級版，Jaki 用純粹原始的打擊樂形成暴風中心，鈴木難以捉摸的呢喃哼唱闖入其中，緩緩疊加圍繞，其他樂器也同樣用自己的方式點綴這幅聲音星雲圖，在膨脹過程中時而激烈，時而柔軟。雖然在此 Michael Karoli 的吉他獨奏和 Schmidt 靈活精妙的鍵盤演奏都被節奏吞噬，但也因此展現了團員之間的默契，樂器之間不該是對立，而是彼此相互延續，使歌曲生生不息。

〈 Sing Swan Song 〉以虔誠靈性的中快節奏緊隨其後，Irmin 的鍵盤演奏帶來了平靜、微風拂面的海洋之聲，就像勇士們划著葬禮駁船，隨著音樂搖槳，鈴木幾乎整首歌都在重複同樣的七句歌詞，他那半英語無意識的抒情宣言總給人一種神聖之物正在消逝崩塌的強烈印象。而知名饒舌歌手 Kanye West 便在專輯 《 Graduation 》中的〈 Drunk and hot girls 〉取樣此曲，但不得不說，用醉酒辣妹為名似乎有點浪費了原曲中強烈的超凡脫俗之感。

〈 One More Night 〉這首明亮清脆的歌曲中充分體現了樂團輕快的一面，這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 Holger Czukay 的技巧，他既是音樂拼貼大師也是雕刻師，他的耳朵非常靈敏，能從樂團長時間的即興演奏中放大並分離出重要的細節，最橫將多餘的部分去掉，只留下音樂中最重要、最有生命力的部分。僅僅一個和弦就足以讓鈴木一遍又一遍地吟唱 ："One More Saturday night, one more suck o' your head" 性感的氛圍將聽眾包圍，緩緩步入夢鄉。

〈 Vitamin C 〉這首耳熟能詳的城市放克樂曲同樣突顯 Holger 出色的編輯能力，James Brown 式的放克旋律和 Irmin 大氣的管風琴，成為了 Can 生涯中最精粹的歌曲之一。歌詞描述了一名在富裕家庭中長大的女孩，在如此嬌生慣養的生活環境中長大，她對世界的真實情況一無所知，因此失去了維生素 C，而維生素 C 可以幫助我們建立免疫系統，使其發揮最大功效，否則會讓各種危險的病原體滋生。同時維生素 C 也是古柯鹼的俚語，因此這也可能意味著歌曲主角被迫切斷與毒品的聯繫。

接著長達 10 分半鐘的〈 Soup 〉，陰暗神秘的開場，將觀眾帶回《 Tago Mago 》的國度裡，直到鏗鏘有力的鼓點將歌曲帶入正軌，引發了鈴木在專輯中最狂野的表演，其中的癲狂、崩潰和前衛也強調了 "商業" 對於 Can 來說只是隨機擲骰子，而不是主體策略。你根本無法對這首歌進行分類，只因為它是如此純粹的瘋狂展現：重擊的吉他和弦、中東音效、噪音攻擊和失控的胡言亂語貫穿了整首歌曲，毫無整體感，似乎將他們能想到的所有風格和音效都大雜燴結合在一起，創造出這首跳脫規則的詭異歌曲。

在 2006 年《 Uncut 》的採訪中，Irmin Schmidt 解釋道：「人們經常認為我們的歌曲都是在剪輯後製中完成，但〈 Soup 〉根本沒有剪輯。我們發現這張專輯的總時長太短了，第二天早上還需要一首十分鐘的歌曲加入進去，所以我們前一天晚上就開始創作、演奏和錄音，沒有任何編輯！」

其他曲目也同樣暗潮洶湧，儘管表面上看起來平易近人，但它們鞏固了這張專輯的聲譽，使其成為一張容易理解的 Can 專輯。〈 I'm So Green 〉是一首令人難以抗拒的歡快歌曲，鈴木的歌詞依然在反思與無厘頭之間游走，一種恰到好處的異想天開。與此同時，吉他在節奏藍調和歐洲古典音色交替切換，這些細節放在一般放克音樂中似乎毫無用處，但在 Can 的微妙氛圍中卻如魚得水；最後〈 Spoon 〉是奠定了樂團商業基礎的重要曲目，旋律閃爍不定、鼓機、鍵盤、吉他的纏繞和淅淅瀝瀝的節奏，營造出一種險惡莫測的氛圍，使其被相中成為德國迷你電視劇《刀》（Das Messer）的主題曲，從而一炮而紅。在音色上至少領先當年十年，顯示出 Can 在黑暗氛圍（Dark Ambience）這一流派出現之前，便早一步先行探索。

【結語】

許多音樂人都認為 《 Ege Bamyası 》 對他們的生涯和音樂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Pavement 的 Stephen Malkmus 曾說：「我每晚睡覺前都會播放 Can 的專輯《 Ege Bamyası 》，持續了約三年。」

Sonic Youth 的 Thurston Moore 則回憶說：「我在 Woolworth’s 49 美分的垃圾堆找到了《 Ege Bamyası 》。我先前沒有看過任何關於他們的報導，除了封面上的這個秋葵罐頭，我對他們一無所知，看起來超級怪異，最後我拿起了它，接著把它聽到爛，它讓 Can 跳出了搖滾樂的範疇，不同於我當時聽到的任何音樂。」

在漫畫《 JoJo 的奇妙冒險 》第 8 部中，有一位名叫 Damo Tamaki 的角色，替身使者名稱則為 "Vitamin C "。

儘管連續幾張錄音室專輯成為 Can 職業生涯的里程碑，但它們只是樂團當下狀態的一個縮影。對 Can 而言，"專輯" 一詞如同英文 "Records" ，是一種紀錄自我的方式，他們鎖定一種風格，以某種方式演奏 20 分鐘、半小時或更長時間，一旦將其剪輯成歌曲，它就會永遠成為樂團作品的一部分。

《 Ege Bamyası 》記錄的是 1972 年的聲音，就像他們之前沈迷於另一個世界的神秘事物一樣，他們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能力，能在心靈上彼此聯繫，並持續挖掘無底的創造力，將這些音樂冒險成果塑造成一張連貫的專輯才是最令人感到震驚的原因。其中獨特融合了迷幻、放克、前衛等瘋狂元素，在當時極為超前，至今聽起來依然新鮮清脆，如同先前的專輯，絕對不適合所有人，但如果您正試著接觸 Can，那麼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你所需要的只是時間和耐心，等時候一到，那股「酷」將會瞬間征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