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花了三小時左右的篇幅,講述自我和解的電影。
電影的前半部,給我彷彿坐在無波瀾的船裡、獨自一人仰望天空的寂靜之感。乍看之下安寧無害,實則充滿了破綻——船底破了一個巨大的洞,卻用膠帶被貼起來,還要假裝無視。
更難為情的是,「我」還不會游泳。
家福悠介看似事業發展得還不錯,與妻子也有相同興趣、情感緊密。但兩人卻很像空於形式的機器,一來一往沒什麼溫度,可沒人勇於承認,包括外遇、包括孩子的死。
等到妻子決定攤牌之際,悠介因為不敢面對故意晚回家,造成妻子腦出血卻來不及搶救的悲劇。
然而,外行人看不出他們情感剝離,事情的真相只有他們知道。
第二個看不見真相的,是渡里美咲和母親。
土石流使得她的家被掩埋過去,孤身一人的她,其實當初有機會拯救母親,卻沒有這麼做。
存在於真相之外的他們,相遇了。
他們都因為當初的選擇,不停地責怪自己。好像只有忘記了,才能活下去,但是,存在在真相之內的自我,一天都不會消逝。
疼痛貫穿在電影大半部分中,像極了曾逃避當下、迴避一生的我們。
想逃卻逃不掉,又找不到解決方法。等到好久好久以後,那個得以拯救我們的當頭棒喝,才悄然來到——
如果你真的想看清某個人,你只能深深地,直視自己的內心。
無論彼此多麼理解、多麼相愛,人是不可能看透別人的心的。但如果是自己的心,只要努力還是可以看清楚的。最後我們必須做的,是妥善地、誠實地,跟自己的內心和解,不是嗎?
而存在於所有關係之內的,是「我們」。
當自己都不瞭解自己,我們根本沒有辦法要求別人理解我們,人還有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讀懂自己。那些纏繞在一起的龐雜情緒,讓我們變得奇怪、變得無法在社會上立足,那些回憶之下的傷害狠狠附著在我們的皮囊之內,當下的反應是一回事,我們能怎麼想、讓自己「還可以」勉強活下去,又是另一回事。
電影中,在戲劇開始排練時,悠介要求大家要不帶有任何情緒的念台詞。因為,文字會騙人、心情會騙人、情緒會騙人、言語會變人、「人類」也會騙人……這些,統統都是「活下去」、「還可以」的手段。
那麼,究竟什麼可以讓我們直面自己?
我覺得,或許是「苦痛」。
每一個疼痛,都成為了我們;每一個掙扎,都足以讓我們的名字之外,有了在世狠狠活著的堅韌。
電影後半段,美咲自白、悠介哭著悔恨,那句「我手髒」卻還是將另一個人拉起的畫面令我動容。每個人活在世上,誰的心情沒有髒過?我們與自己相處都是那般困難,更何況是拯救他人。
但他們,救贖了彼此,心境的對等成為了電影最療癒、真誠的片刻。
我們都會犯錯,我們都會悔恨,而我們活著,或許就是在等那個,可以誠實面對自己的瞬間。
最後,悠介總算可以扮演萬尼亞舅舅,不是那個「假裝是自己」的行屍走肉之魂。那幕是無聲中的震撼,更是我看片歷程中、極為珍貴的對白之一:
萬尼亞舅舅,活下去吧。活過漫長的日日夜夜,咬牙忍耐命運給我們的試煉,沒有安樂也罷,無論是現在、還是變老後,為了別人努力工作吧。到了最後那刻,平靜地走向死亡吧,然後告訴那個存在,我們受過人世的苦,我們曾痛哭,我們嘗盡艱辛,這樣上蒼……會可憐我們的。然後,舅舅和我,就能過上光明的,夢一般的生活。我們會很快樂,我們會露出溫煦的微笑。我們回望今天的不幸,我們終於能夠慢慢休息,我是這樣相信的。我從心底堅定地相信,等到那個時刻來臨,我們就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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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上》熱潮時我並沒有跟上,但三年後首次觀看卻極度震撼。濱口龍介導演的作品往往能將所有的不凡變得平凡又深植人心,《偶然與想像》是如此,《在車上》亦如是。至於兩部作品的共通點,我覺得或許是「人與人」。人與人的相遇在兩部作品裡頭都無比閃耀,擁有細碎卻宏大之力,擁有動人卻不濫情之意,相當喜歡。
阿對了,看完之後也好想找機會去廣島走走:)
圖|netflix 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