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18|閱讀時間 ‧ 約 28 分鐘

短篇小說〈遲到的春雨〉10-5

    「你不要緊吧?湯姆。」金髮男子安慰道,立刻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一旋開蓋子,半斜似地放倒瓶身,拿準力道似地掂了掂,抖出了三粒乳白色藥丸。「來,吃下這個吧,胃痛就會減輕下來。你知道的,我隨時帶著它呢。」

    紅髮男子從哥兒們手中接過三粒潰克精,拿在自己的面前,瞧了一眼,一股淡淡的高麗菜味道撲鼻而來。他想,他和傑克同樣都有胃痛的問題,特別是每天來這裡喝咖啡,不論規定內最少喝1杯,或者由於其他因素喝了兩2-3杯,他原本就胃部虛弱,仍然得在胃食道逆流和胃潰瘍之間來回擺盪。

     

    他明知道,每日都會遇上這種必然的困擾,照理說,他應當把胃腸藥帶著身上的,這才符合有備無患的做法。也許,這種爛事發生太多次了,致使一個道上的大哥對他說:「湯姆啊,咱們在社會上打滾,眼睛要放亮一點,做事情不可衝動,不要胡亂發火。保住身體最重要了。」

     

    在湯姆看來,這位大哥分析得很有道理,他也很想按照這個規律走。不過,他終究克制不住莾撞的壞習慣,原本只是一件小事情,最後卻釀成大問題反撲回來。儘管如此,湯姆還是從各種苦頭中學到了教訓。例如,他接受傑克及時的善意就是了。他並沒有因此忘乎所以,反而提醒自己要有所作為。

     

    吞下藥丸之前,他刻意地站了起來,半側身子轉向咖啡館內場。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讓克萊斯勒看見他在做什麼。他拿起一個糖包,並撕開了切口,往自己的咖啡杯裡倒入,這個動作輕妙又連貫,像廚師往炒鍋裡摻入鹽巴那樣。接著,他快速朝周遭掃了一眼,發現了本館的員工----黑色馬爾濟斯犬,像蘇聯老大哥正看著他,更具體地說,馬爾濟斯犬正與他四目交合,無論是他吞服潰克精藥丸的樣子,喝著加入糖包的美式咖啡,牠全看在眼裡,任何的小動作,都沒敢遺漏。

    「湯姆,好了點吧。」金髮傑克問道。

    「嗯,有啦。」紅髮湯姆清了清嗓子答道。

    說完,湯姆坐了下來。傑克馬上欠身低聲說道:「其實,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要不我怎會隨身帶著胃藥呢。」

    「……哎,老大就這麼規定了,我們只有服從的份哪敢頂嘴?真要還嘴的話,等於自找死路。」湯姆抖了抖腳,略顯警戒似的說道。

    「是啊,咱們是差點沒了命的人,僅只一次,就叫人吃不消了,哪敢再犯呀。」

    看得出來,這兩個奇異的年輕人談話的時候,態度很不自然,而且刻意模糊語意,彷彿在話語中加了密碼,不讓鄰座的人聽出什麼似的。

    湯姆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幹了陽奉陰違的假動作就被老大捉包的慘事來。每次他想起這恐怖的經驗時,就會不由得心驚肉跳起來。他們比誰都更體會到,一個曾經對別人施以暴力的人,卻因某種錯誤和倒楣的機遇,被另一種絕對暴力所壓垮而轉為悲慘的脆弱性。

    具體而言,「柏拉圖咖啡館」是他們鬼頭幫旗下的堂口之一,它的功能作用很多,由少幫主克蒂斯勒一手掌管。換句話說,包括湯姆和傑克在內的這幫兄弟們,每天上午11點,不管是不是已經吃過早餐,或者正餓得兩眼昏花,他們都得準時來這裡報到。據知情人士透露,這種點閱召集式的內規來自幫主凱迪拉克的考察:他看到早期市內的轄區警察,總是騎著警用機車來到固定的巡邏點,快速地打開鐵製小型巡邏箱,抽出白色橫格式的表單,然後抄起胸前的原子筆,一陣龍飛鳳舞似的簽了名,巡邏與簽到任務才算完成。

     

    於是,幫主從中得到了靈感,並且進一步俢改,用它來規範幫內的手下。他是個謹慎的人。儘管制定這個內定,他一個人就能決定,不過,他仍然把好朋友魯賓卡的見解,奉為最高的意旨,因為魯賓卡在耶魯大學拿到了政治學博士,在他們這些沒有文憑,學歷低下的人看來,沒有能耐又沒喝過洋墨水的兄弟人,政治學博士是何等偉大的頭銜,這頭銜本身就是權威和說服力。魯賓卡對他這樣說:「老大,你幹得真漂亮!這是幫主樹立權威的時候,也是咱們鬼頭幫內用它來鞏固向心力和忠誠的時刻。」

     

    再說克萊斯勒作為鬼頭幫的接班人,雖然有繼承父業方面的優勢條件,他仍有隨著身份而來的負擔與煩惱。他操持的範圍很廣,從咖啡豆的進貨、成本管控、雇請打工人員沖泡咖啡、水電雜費的開銷、資產負債表、損益表都得精打細算。他曾經想過,好吧,即便幫派裡的兄弟每日都來捧場,可以造成生意繁榮的假象,但僅只固定班底的撐持是不夠的,他還必須設法爭取到更多咖啡族顧客才行,否則很快就會惹來附近鄰居的白眼和閒話。

    「嘿,你們瞧瞧,克萊斯勒根本沒本事嘛,兩條腿夾兩個睪丸,只會依靠他流氓老爸的關係……。說明白點,看上去,他是個好手好腳的人,其實,就是個沒用的廢物!」

    這種批評有幾分正當性。在他沒有憑實力闖出一番事業之前,人家在背地裡批評他,用無情的語言取笑他,他都得像沉默的石獅子那樣概括承受。這種變化莫測的壓力,使得他近年來患了胃病。

    去年冬天,湯姆和傑克幹了一件蠢事。那天上午,他們一起來到了柏拉圖咖啡館,先是公式化點了杯美式熱咖啡,接著,悠哉得意地坐下來。他們各自點燃了一支香菸,快速地吸了兩口,半仰著頭噴吐淡然的青煙,彷彿這是他們唯一的樂趣。沒多久,打工小姐送來了兩杯熱咖啡,照例遞上糖包和奶精,走回館內之前,總要玩耍一下她手上的黑色托盤。但是,這次他們倆少了一個必要的動作:撕開糖包和奶精以後,必須朝店內示意一下:「你瞧,我們把這兩個甜糖加入咖啡裡喔」。湊巧的是,那時少幫主好像不在店內的樣子。真的不在嗎?他們倆再次打量了幾次,生怕由於角度或逆光的緣故而做出誤判。不過,他們倆再次定睛打量,仍然沒發現少幫主的身影。這時候,他們似乎很有默契,並發揮著兄弟互助的精神,來個虛晃一招,動作自然地做個樣子,然後將這兩個令人反胃的東西,像變魔術似地塞入了口袋裡。

    他們原以為這樣做是天衣無縫。但是有成功,就有意外。

    克萊斯勒前天晚上好像吃壞了肚子,而來開店之前,的確在自家馬桶蹲坐了很久,將近1個小時左右。他來到店裡,忙了一會兒。忽然間,他直覺到自己要拉肚子了,便快步往大樓內的公共廁所直奔而去。也就是說,在那個時候,少幫主當然不在店裡,而是跑去公廁裡拉稀湯汁了。

     

    他們倆為自己的魔術戲法而自鳴得意的時候,一直蹲守在他們前方的契卡,卻發出凌厲的目光盯著他們。

    糟了!為什麼沒發現契卡?這樣一來,他們違反標準流程的作為,牠豈不是全看在眼裡?那隻黑色馬爾濟斯犬叫做契卡。這個名稱很有來歷,聽說是幫主的政治學博士朋友魯賓卡起的名字。

    「怎麼辦?」湯姆說。

    「該怎麼才好?」傑克輕輕嘆了口氣。

    「……」湯姆說話結結巴巴,他知道契卡很聰明,不是一隻單純的寵物狗,牠聽懂人類的語言,善於傳遞各種訊息。

    傑克開始故作鎮定,並安撫湯姆說,「不會有事的,兄弟。」只是,聽在湯姆耳裡,並非如此。他確實感知到傑克在微微顫抖,彷彿他的話語剛剛發出,就被不安的情緒給占領了。

    克萊斯勒終於回來了。看得出來,他走路的姿勢不對勁,臉色變得蒼白了,走路時身體往前傾,像是抵不住強風而折彎的孟宗竹。不過,這與他拉肚子沒關係,重要的是,他與契卡四眼相對了,很快又從契卡的眼裡讀出了什麼,這才是最稱奇的本領。由此看來,難怪湯姆和傑克一發現契卡在場盯梢,從那一刻開始,他們倆就更忐忑不安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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