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煦煦｜7. 口是心非

　　「明天考的是地理，你為什麼在算數學？」埋頭努力背多分的梁泰煦一直聽到筆尖在紙上躍動的聲音，側頭望去，見到旁邊的人面前放著一本比字典還要厚重的書，計算紙上則是寫著一堆算式，不禁皺起眉頭。

　　「看完了。」徐惠風專注地盯著書，手上的筆不斷寫下一個又一個數字。

　　梁泰煦好奇湊過去，想看看他究竟在算什麼題目，這一看，眼都花了。書裡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符號、數字，分開來看他都看得懂，湊在一起簡直是外星文字。

　　「這什麼啊？」

　　「數學。」

　　顯然這個過於專心的人此時並沒有想理會他的意思，梁泰煦撇撇嘴，視線轉回自己的書，幾秒後心思又飄到了九霄雲外。

　　地理是期末考最後一科，考完試打掃環境，接著便是休業式，寒假開始。高三學生在休業式隔天則是為期三天兩夜的畢業旅行，學校禁止梁泰煦參加畢旅，昨日梁母已收到班導親自送到家裡的退費。

　　眼裡看的是書，腦子裡想的盡是畢旅會造訪的景點，日月潭、西子灣……那些地方他都沒去過，他一直很期待畢業旅行。

　　「徐惠風，你要好好玩，多拍幾張照片。」他單手撐著下顎，盯著桌面。

　　須臾，徐惠風放下筆，闔上書本，伸了個懶腰後轉頭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畢旅有禁止帶BB Call嗎？」

　　「我記得沒有。」徐惠風從書架取出一份畢旅行前須知翻了翻，將其中一個要點指給他看，道：「這裡有寫『特別開放同學攜帶呼叫器』。」

　　梁泰煦隨意看了一眼，道：「那你要記得帶，有人會call你的。」

　　「你真是英英美代子。」徐惠風看看手錶，時針已接近九的位置，有人忍到現在才跟他聊天，實屬不易。他思忖半晌，又道：「上禮拜老師不是帶你和梁媽媽去羅俊男他家嗎？有發生什麼事嗎？」

　　「沒什麼，羅俊男大概覺得丟臉躲在房間不敢出來，他爸媽看到我也一臉尷尬，可能是覺得自己的兒子怎麼會被一個小娘子打，哈哈哈……」

　　「你哥你姊知道這件事嗎？」

　　「怎麼可能讓他們知道？到時候又要碎碎念……這點我跟我媽還是很有默契的！」

　　兩人聊了一會天，梁泰煦向徐惠風借了幾本書好寫寒假作業的讀書心得，徐惠風笑說也許等他畢旅回來梁泰煦一本書只看了一半。

　　他高估了梁泰煦，別說一半，梁泰煦在這三天連一頁都沒看完。

　　畢旅第一天早晨，梁泰煦比平時早起，拉開中間那道鐵門，捧著一杯熱紅茶倚在門口。市場的燈已亮起，他望著忙碌的人們，啜了一口紅茶。紅茶的香氣隨白煙飄散，他閉起眼睛，享受這喧囂中的寧靜。

　　對話聲、刨鱗聲、窸窸窣窣的塑膠袋磨擦聲，以及或輕或重的足音，全數飄到半空，離他越來越遠。

　　「你為什麼一大早站在這裡睡覺？」

　　突來的人聲直接灌入他耳中，梁泰煦驚得瞬間睜眼，只見徐惠風背著一個後背包和一個黑色旅行袋，站在他面前。距離有點近，他又嗅到那股總是擾他心神的香味。

　　「我沒有在睡覺，我只是把眼睛閉起來。」他辯解著，絕不能承認他確實有那麼一瞬間夢周公。「你不是都走另一邊的巷子嗎？怎麼今天轉性了？」

　　「我今天想走這裡。不巧讓我看到有人有床不睡偏要站在人來人往的地方睡覺。」

　　「去去去，快點去學校，遲到就坐不到遊覽車了。」

　　梁泰煦朝他擺擺手，徐惠風說了聲再見便旋步離開，尚未走遠又被叫住。

　　「喂！你有沒有帶BB Call啊？」

　　徐惠風沒有回頭，只是從口袋取出繫著長鏈的BB Call大幅度地搖晃幾下。

　　日光燈照著淺淺的微笑，梁泰煦白皙的手也在空中揮了幾下。

　　***

　　徐惠風的BB Call通常都是調至震動模式，今日大約兩至三小時就會震動一次，每當口袋傳來震動他就會不動聲色地拿出來看一眼，顯示螢幕的數字從一開始的「77543」、「456」、「55646」到「88」、「88888」，會傳這麼無聊的數字給他的只有一人。他有想過要回傳點什麼，但找到公共電話時那裡總是大排長龍。

　　到了晚上，他終於排到電話。他先是撥了通電話回家，再打梁泰煦的call 機號碼，他其實不知道該傳什麼數字訊息，只好在按鍵8按三次。按到第三次的時候，後面突然有人撞過來。

　　他回頭看了一下，是兩個同學在嬉鬧，撞到人的那位連忙道歉。

　　徐惠風沒有想到這個小插曲讓他的BB Call在未來兩天都不再有動靜。

　　當時梁泰煦正躺在地舖翻著借來的書，急促的嗶嗶聲突然響起，他急忙起身查看。這個call 機號碼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梁母，一個是徐惠風。

　　880。反覆看了幾次都是880。他甚至在call 機上拍了幾下，懷疑是它顯示錯誤。

　　梁泰煦重新躺回地舖，手裡還拿著BB Call，眼睛直盯著螢幕上的數字。

　　「880……抱抱你……什麼意思啊……」

　　百思不得其解，傳這三個數字究竟是有其他用意還是徐惠風真的想……抱他？

　　梁泰煦很快地否定這個答案，因為那個畫面太奇怪了。然而這個畫面卻不斷浮現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甚至進到他的夢裡。

　　那是一個白色空間，所有物品都潔白無瑕，他和徐惠風坐在一張沙發上，在夢裡，徐惠風一直衝著他笑，牽他的手，摸他的臉，摟他的腰，最後兩人的唇瓣貼在了一起。

　　梁泰煦夢醒時只覺得荒謬無比，會有誰的春夢對象是自己的朋友？要是讓當事人知道了，還不鄙視他？話雖如此，他仍是一整天彷彿置身夢中，不能自拔，以至於完全忘記真正的徐惠風還在畢旅。

　　畢旅第三天，徐惠風時不時查看BB Call，第一天震動頻繁，第二天、第三天卻如此安靜。他倒沒想太多，只當是機器故障，直到返家途中順道送伴手禮至梁家，看見梁泰煦的表情很不對勁。

　　「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事啊，你快回去休息吧，連續玩三天也是很累的。」嘴巴上這麼說，梁泰煦卻不敢直視徐惠風，目光飄移。

　　這兩天性幻想的對象本人就在眼前，他該如何面對？那個人的臉、講話的聲音，無一不騷動他的心弦。這樣的情形其實之前就存在，只是被他刻意忽略，如今卻是變本加厲。

　　「好吧，明天見。」徐惠風是真的有點累，將伴手禮送出去後轉身便要離開。

　　見他要走，梁泰煦心一慌，不及細想脫口而出：「等一下！」

　　徐惠風回身望向他，等他說話。

　　──也許、也許……

　　梁泰煦支支吾吾半天，方問道：「你、你傳那個880是什麼意思啊！」

　　「什麼880？」

　　「880！你不是有call我嗎！前天晚上！」

　　「8……」徐惠風頓時想起當時的情景，「不是，我是要傳888，那時突然有人撞我，可能不小心按錯了吧。」

　　「888……」梁泰煦默念了幾次，忽地噗哧一笑，「哈，果然是按錯了，我就說嘛，你怎麼可能……拜託下次小心一點，數字不要亂傳。」

　　「抱歉，沒有注意到。」

　　「快回去吧，回去睡覺。」

　　梁泰煦揮揮手，把滿臉疑惑的徐惠風趕回家。

　　他也要回去睡覺，雖然他這兩天做的夢夠多了，多到他差點以為美夢有可能成真。

　　「我就說嘛……」梁泰煦一邊踏上樓梯一邊喃喃自語：「徐惠風怎麼可能會……喜歡我……」

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