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29|閱讀時間 ‧ 約 29 分鐘

釀影評|說他們約砲太瘋癲?《破浪男女》笑你看不穿

《破浪男女》劇照/台北双喜電影

《破浪男女》劇照/台北双喜電影

早在金馬 ✕ 坎城的記者會上,吳慷仁主演的《破浪男女》開宗明義就以〈小美人魚〉男孩版 aka 當代變奏〈白蛇傳〉的宣傳說詞,助影迷想像與理解這部電影。可楊雅喆的作品,從來不是一眼能看穿全部的。尤其初次進入楊雅喆的新片,註定會被強力拉入導演領域展開的世界觀,你只能把想像與理解這兩件事遠遠拋在腦後,彷彿戴上《3體》裡的頭盔,會先錯愕地沈浸其中,再恍然想到「要去搞清楚狀況才行」。

這就是楊雅喆的必中招式。至於中招的人是會服氣或者生氣?這就說不定了──但話說回來,看個電影又不是在對決,哪有什麼輸贏?

電影銀幕本身就是一扇打開世界之窗,是現今人類所能辦到最快跳換時空視角、甚至跨維度窺視另一個世界的媒介。瞬間移動到遙遠異國或者另一個宇宙的星球看戲,觀眾挺容易理解與接受的;倒是同樣身處鬼島上,在台灣的觀眾看台灣都會男女約砲的故事,怎麼反而成為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了?或許你永遠都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小宇宙,每天都頻頻與自己擦身而過。

本文涉及電影劇情討論,請斟酌閱讀

《破浪男女》劇照/台北双喜電影

若是遇上真愛,破男浪女和處男處女受了情傷的痛感,難道不一樣嗎?差別可能只是在於,處理情傷的方式會有所不同:有人失戀酗酒,有人暴食,有人爆哭、強顏歡笑或關起房門心門再也不出。也有人是走出去,約砲叫外送。自己的身體與生命自己決定,能讓自己好過一點,都好。尤其《破浪男女》四個主人翁的工作都與要死要活的情情愛愛有關,既然人生苦短必須性感,那麼他們會重口味一點、麻痺自己,也是合理。

問題是,《破浪男女》的小美人魚到底在哪裡?

儘管一句台詞都沒有講白,影像語言與敘事暗示卻從來沒停。

畢竟巫婆說了,小美人魚無法將「自己是小美人魚」的真相「說出來」。小美人魚與安徒生原本就是史上最 LGBTQ 的童話故事主角與創作者。只是為了王子,人魚變成人類還不夠,這次他還要變成女孩,「丹麥女孩」果然最是勇敢。

劉主平破題就充分表達了人魚男孩對於擁有陰道的美麗嚮往:水裡,七彩光譜灑在她的臉上,魔幻得跟什麼一樣。預告誠實得很。

《破浪男女》劇照/台北双喜電影

傳說中那條為了王子而變成人類的人魚,這次相信了「如果你是女生」的愛情咒語,奮力變成了女生。這中間究竟是歷經過多少磨難就不提了。「約砲」理直氣壯地成了疏通新器官必要的日常保養。甚至約砲還不夠,就算假陽具掉了出來,她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只是,對方沒有認出自己,小綠始終耿耿於懷。直到在獲得一鍋象徵告白的馬賽魚湯之後,她有了戰勝愛情的神情,笑看著吳慷仁的看不穿。最後,她決定「送」給吳慷仁真相的禮物,並且一定要親自見證對方得知真相時百味雜陳的表情──她就是要好好地看著。

有點殘忍。愛情才剛開始,為何要冒險讓它結束?《破浪男女》小綠與單親霸/二等文豪的故事像是一齣驚悚片,王子是該對小美人魚報恩,但小美人魚對這男人的愛和恨都太過猛烈,結局更一舉超越了《血觀音》裡文淇/柯佳嬿對棠夫人所作的一切。乘風破浪而來的人,果然不能小看。

《破浪男女》劇照/台北双喜電影

約砲,錯了嗎?單親霸戀足,更可能是庭院深深深櫃者,Bi 得無人知曉。小綠是純復仇還是真的看透吳慷仁的秘密不好說,但火星來的女孩既已讓他再一次心動,為何她不能試著去相信,自己或許真的就是二等文豪自年少開始等待了多年的真愛?難道只是因為單親霸已煮過太多次的馬賽魚湯?

在愛情裡,每個人都當過放羊的孩子。

所以當吳慷仁早一步看出來了,並說了:「我是真心的,完全不在意。」小綠仍沒有打算要相信。她已經活出了自己和自信,倔強回應「總之我現在是真的」,沒有要感人地順勢相認,顯然仍是意難平。

吳慷仁所飾演的二等文豪,是個難登藝術殿堂的二流創作者,幸好大眾文學曾經可以致富;而這樣的才華帶著團隊上工洗地操作網路輿論帶風向足以堪用。表達既然是他的武器,講得太完美的告白,聽在受過情傷之人的耳裡,自然會揣想他是別有用心。

只好換成王子獻出自己。

《破浪男女》劇照/台北双喜電影

從沒想過,像是「幹死我吧,我也想變成一個更好的人」這樣的狼虎之詞可以變成是如此感人浪漫的愛情輸誠語。原來王子一直在等人魚公主上岸。如果她有朝一日上了岸,真心希望他倆真能再見一面。

你說,這麼坎坷的 BL 愛情故事,太直的是不是可能無法?

問題還有,《破浪男女》的白(素貞)到底在幹嘛?

民間有個傳說,白蛇背景很硬,她的故事起源可以追溯到盤古開天的女媧親族、玄天上帝主將,加上她千年以來拯救不少民間疾苦,陰德值實在太高,轉世在《破浪男女》裡當個喪葬家業總監繼續積陰德不但合理,即使她會為了愛情而做出瘋狂之舉、水淹金山寺,也是正常發揮。

白在《破浪男女》這一世做了什麼好事?

《破浪男女》劇照/台北双喜電影

這位富家女 Queen 曾劈腿並狂戀愛上了另一個男人。本以為是找到了性與愛都完美滿足的對象,卻終究只是被約會強暴與被當砲友對待。從此她對危險性事的癮,就成了想念對方的方式。

反觀柯煒林,他就是一個假格雷。在感情關係中,這個被拋棄的異鄉男,在現實生活中選擇了當個招之即來的 Uberdick 和娃娃機管理員營生,強勢都是假的,隨命運和世人擺佈才是真的。而這樣的幼幼班純情男子,如何能夠超度白素貞?

或許無關道行高低,而是全然不含雜質的性遊戲實踐,反而讓人安心,就像有些最私密的心事,你總是只能告訴陌生人。兩個同病相憐的人,以特定藥帖互舔傷口,完美平衡了供需。

《破浪男女》劇照/台北双喜電影

在療情傷過程的某一刻,他們之間還沒開始的愛情卻是《破浪男女》全片最美的:那是矇著眼睛隱隱看透對面還有一個陪伴自己的人;以及梁湘華花錢找罪受到昏厥之後的醒來,彼時鐘點未到還有一點時間,柯煒林走來,為她披上布巾、輕撫她的傷口,安慰說「慢慢的,就不痛了」。那苦原本是無形的,但皮肉之傷卻是為此而有。當柯煒林把痛抓起來,輕輕吹走的那一刻,看哭的你才發現原來《破浪男女》是肉身菩薩,破男浪女們祭出美美的肉體並非為了撩情,而是療(情)傷,療癒滾滾紅塵男女。

「如果你沒想要去哪裡的話,就跟我走吧。」這或許是白的天性,她溫柔地為迷航甚至逆向的黑膠衣男子循循善誘,帶他回到正軌、甚至狂暴地幫他脫皮。但這個天生的功德事業者不一定是為了報恩,可能只是需要救贖而已。

梁湘華與柯煒林的故事線其實很寫實:對於破浪男女而言,性很簡單,愛情要開始卻是很難。要拍成電影的話,則剛好相反。

《破浪男女》劇照/台北双喜電影

就如同《天邊一朵雲》與《感官世界》用挑戰性十足甚至算是冒犯的影像和糾葛飢渴的故事,清楚為藝術片與 A 片劃下一道無法跨越被並提的鴻溝、並踏上世界影壇殿堂。

楊雅喆對觀眾說:「你有什麼感覺就是什麼感覺,這些感受都是真的。」感受到深情或者生氣,都是真的,沒有人會否認你。想以「請用藝術來說服我」之名對《破浪男女》撻伐一番的異議人士,就算被片裡的激情激怒了,也只能以「看不懂」暫作結。但幸福的人(註)也沒有什麼好吃虧的,就當交了個愛聊深夜話題的朋友。淺交深交都無所謂,但你這個台灣朋友很爭氣,任何人知道你認識他,你都不會丟臉。


全文劇照:台北双喜電影


註:引用自柯煒林「如果你一直是很幸福的人,那你可能看不懂這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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