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奧斯卡國際電影巡禮] The Door Is There (烏拉圭)

前言

談及「安樂死(Euthanasia)」，香港人大多都會記得「斌仔」鄧紹斌(1969-2012)。

大專修讀體育的他，在預備畢業禮表演時發生意外導致頸部以下癱瘓，無法言語。他在2003年寫信給時任特首董建華，要求容許他進行安樂死；事件以起大眾關注長期病患的權益，包括治理環境，以及決定生存的尊嚴和權利。

這個問題一向難解。本年度烏拉圭奧斯卡代表「The Door is There」，正是一套討論長期病患應該如何有尊嚴地離世的紀錄片--是否真的只有安樂死的選項？

電影由在該國製作電視紀實節目知名的Ponce de Leon 兄弟製作。本文除了介紹這齣電影，亦會介紹一下現時由哥哥Facundo領導的烏拉圭電影業改革--這個位處南美洲的小國，會怎樣面對全球業界變化帶來的機遇？

爭取死亡的病人 Vs 爭取尊嚴的醫生

提到烏拉圭，其實更多人想到的應該是足球--畢竟這裡是首屆世界盃的舉辦地，近年亦有著科蘭(Diego Forlán)、蘇亞雷斯(Luis Suarez)、卡雲尼(Edinson Cavani)、紐尼斯(Darwin Núñez)等球星。而「The Door is There」的主角Fernando Sureda，亦是和足球有關。

Fernando Sureda (1950-2020)本職是一位會計師，後來加入烏拉圭足球協會，及後更升任總經理的職務，在任期間烏拉圭國家隊更殺入2010年世界盃四強，事隔40年再度獲得殿軍。2016年，他發現身體變得不靈活，並於兩年後確診患上俗稱「漸凍人症」的「肌萎縮性側索硬化症(ALS)」。

ALS病發成因不明，患者會逐漸衰弱、萎縮，無法控制自主肌肉活動，無法走動、說話甚至呼吸，多數病人病發後只能多活3至5年。眼見身體機能日漸喪失，當時已半身不遂的Fernando 於2019年6月現身當地媒體，要求烏拉圭政府將安樂死合法化，讓他能夠可以在適當時候可以免卻使用維生儀器的煎熬，在家人陪同下有尊嚴地死去。

所謂「安樂死」都有不同類別--最容易理解的會是由醫生向病患提供方式和工具，由病患自行執行的「主動安樂死(或稱「輔助自殺 Assisted Suicide」)」；亦可以被動地透過放棄治療或者移除維生儀器完成。在烏拉圭，被動安樂死在個別情況下是容許的；但主動安樂死則是違法行為。

Fernando 的訴求引起廣大回響：一個月後，全國醫護機構就以他的個案舉辦了一次關於安樂死的研討會；第二年更成功遊說國會議員提出「主動安樂死」合法化的草案，只因為遇上武肺逆晴而被拖延。當然亦有反對的聲音：他們認為在談安樂死之前，應該讓患者可以有另一種更自然的選擇--「紓緩治療(Palliative Care)」。

紓緩治療是一種為晚期病患提供緩解痛苦和改善生活質素的綜合醫療服務。有別於安樂死或放棄治療，紓緩治療會透過藥物、傳統療法、社交／心理支援、提供靜養空間等方式，減輕患者的痛苦、幫助家屬面對照顧問題，讓患者可以安詳地走完人生最後一程。2019年時烏拉圭有約60%人口有機會使用紓緩治療(比例屬全南美洲最高)，他們建議先考慮加強覆蓋率。

逆晴開始後不久，經當地醫療機構CASMU的轉介，Fernando認識到來自西班牙馬略卡(Mallorca)紓緩治療專家Enric Benito--後者本身是一位腫瘤科專家，2000年代開始專攻紓緩治療。他在故鄉「巴利亞利群島 Balearic Islands」建立起紓緩治療的網絡，並經常演講授課分享經驗。

在看過Fernando自述病況的錄影後，Enric 開始透過Zoom與Fernando對話，分享大家對生命、家庭、足球以至死亡等的看法，兩個南轅北轍又固執的人建立起一段隔空友誼，更成功令Fernando放棄追尋安樂死。最終在2020年9月，Fernando因ALS引起的呼吸困難離世，並且按其意願未有施行氣管造口術。

Enric 陪伴Fernando走過人生最後9個月的旅程；而在對話開始前，Fernando就建議Enric 將對話內容錄下來並製作成電影。而其中的人選，除了馬田史高西斯，就是接下來要介紹的Ponce de Leon 兄弟了(笑)。

名主持與電影人的兄弟檔

哥哥Facundo Ponce de Leon (1978年生於首都蒙特維多 Montevideo)是當地知名的電視節目主持人，先後於當地大學修畢哲學及傳理學位，及後到西班牙馬德里卡洛斯三世大學(UC3M)完成哲學博士課程；現時亦在烏拉圭天主教大學擔任哲學人類學教授。

弟弟Juan (1985年生於蒙特維多)則是電影科班出身，2004年於烏拉圭電影學院畢業，其後主力從事電影及廣告的助導工作，參與作品包括2011年烏拉圭奧斯卡外語片代表「一噤到底_(台) The Silent House/La casa muda (Gustavo Hernández Ibañez導演)」；此外亦有自行執導短片，如2009年的「Beethoven Grandes Éxitos」。

早在2004年 Ponce de Leon 兄弟已為民營電視台Canal 12製作一連12集的訪談節目「Vidas」且大受歡迎；到2011年兩人就成立了自家的製作公司「Mueca Films」，作品包括：

• 2016年索契冬奧紀錄片「Sochi：Breaking on Ice」
• 探究烏拉圭文化Icon根源的「El Origen(2016-18，首季主角正是烏拉圭足球史)」
• 訪談2019年總統候選人的「De Cerca」
• 跟進「Vidas」被訪者近況的續集「Vivir(2021年)」等。

藉死亡訴說「生」的故事

在Fernando過身後兩個月，Ponce de Leon 兄弟就收到由Enric 寄來，合共11小時的Zoom 對話片段。他們用半個月時間把片段看完，驚訝於自己在片段中被點名邀請--以他們多年來建立的真人紀實風格和名氣，令這個決定變得合理。在發掘出兩位「主角」的化學作用，以及對生死的睿智幽默後，他們決定將片段製成他們的第一部電影。

對於導演來說，最大的挑戰莫過於Zoom片段過於單調，而一個關於人慢慢死去的故事吸引力亦不高。尚幸過程中，兩位剪接師Guillermo Madeiro和來自阿根廷的Andrea Kleiman給予支援：前者建議加入一些其他材料，例如電郵紀錄和西班牙國會關於安樂死的討論片段；後者就建議他們嘗試多剪幾個版本，從中尋找角色的思緒變化。

Guillermo的建議豐富了Enric的背景：西班牙在2021年成為第6個容許安樂死的國家；但在未有紓緩治療的政策支援下，「安樂死」變成「引刀成一快」的捷徑，卻未有正視如何讓晚期病患活得有尊嚴的問題。法例生效後，巴利亞利群島有9人選擇以安樂死結束生命，卻有2500人在離世前未有獲得紓緩治療--雖然Enric不反對安樂死，但他更關注的是病患在作決定前有否提供選擇，讓他們真的可以「一路好走」​？

「The Door is There」在上年參與多個西班牙語影展後，再分別於上年11月及今年8月在西班牙及烏拉圭公映，並且再次引起安樂死合法化的討論；不過事情好像有點改變：在上年8月，烏拉圭國會通過設立專法，保障全國所有晚期病患者都有得到紓緩治療私的機會；而透過電影宣傳，Enric 亦終於有機會到烏拉圭探訪Fernando的遺屬。

剛上路的烏拉圭影業改革

談到專法，不得不提 Facundo Ponce de Leon 的另一身份：為應對當前的市場變化，烏拉圭將負責影視政策的機構「去官方化」，在2022年立法將原屬文化教育部的「國家電影及影音協會(INCAU)」，改組成獨立於政府的法定組織「烏拉圭電影及影視機構(ACAU)」，並於翌年委任Facundo為首任主席，為期兩年。

烏拉圭本土電影的發展不易：電影人多數獨立製作，缺乏安排發行的渠道；國民們似乎亦不太支持--ACAU整合了近10年的入場數據，發現每年平均250萬人次的觀眾中，僅得約2.5%是看本土電影。難怪「異形：羅穆盧斯 Alien: Romulus」的編導組合Fede Álvarez和Rodo Sayagues當年拍短片成名後，便馬上走到荷里活發展。

另一方面，亦有阿根廷和西班牙電影到烏拉圭製作，最近的例子正是上年獲得提名的西班牙代表「絕地盟約 Society of the Snow ( La sociedad de la nieve)」--這套由 J. A. Bayona執導的作品，以1972年烏拉圭軍機於安第斯山脈遇難的真人真事改編，部分場面亦在烏拉圭拍攝--無獨有偶， Facundo曾在2013年主持過與生還者對談的節目。

ACAU的成立讓烏拉圭可以更靈活彈性地制定發展策略。乘著「絕地盟約」的成功，現時進行中的包括向劇組提供免稅甚至現金回贈優惠；就國內的市場狀況統籌全面調查；亦為本土作品安排舉辦巡迴放映和串流平台，提高本土電影的接觸面；甚至打算籌辦電影學院，冀望日後可以頒發電影獎項，增加知名度。

當然會有反對的聲音--在1952年成立的「烏拉圭電影中心(Cinemateca Uruguaya)」，多年來致力推廣和培養本土電影人才，營運的戲院入坐率全國最高，更收藏了超過2000部烏拉圭作品和大量文物，在當地影圈有著重要位置。最近，營運總監 María José Santacreu 就在電台節目中對國家的新電影政策表達憂慮。

María表示，ACAU的成立未有經過公開討論，運作模式未必適合於發展本土電影；而現時ACAU出台的政策主力扶助工業化的合拍電影，卻忽視了對本地創作的支援。此外，ACAU最近更打算建立中央的烏拉圭片庫，完全無視「烏拉圭電影中心」多年來的貢獻。

María 的憂慮不無道理--今年烏拉圭5套報名參賽的電影當中，竟然有4部是紀錄片，雖然這與武肺逆晴不無關係，而且據資料顯示現時已經有超過50個案子在製作中，但要在推廣烏拉圭電影業的同時，將商業與藝術平衡，都是一個挑戰。

就希望日後多點機會看到烏拉圭電影，讓我們得到答案吧~

烏拉圭奧斯卡參賽史

數據截至2023年(第96屆)

參賽次數： 23 (當中2次不合資格)

首次參賽﹕1992年 (第65屆)

Shortlist ： 0

提名：1

• A Place in the World (1992，導演 : Adolfo Aristarain，因主創團隊出自阿根廷，獲提名後遭取消資格)

獲獎：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