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爾的移動城堡——心臟的重量

感謝甲上重映《霍爾的移動城堡》，讓人有機會在大螢幕上看見霍爾的盛世美顏（霍爾初登場那幕，甚至在電影院造成一群少女壓抑不住的尖叫聲）。霍爾並帶著蘇菲踏上天空的畫面，配上久石讓音樂，簡直讓人感動地要掉淚——那是蘇菲第一次看見天空和自由，而故事與救贖，就由此開始。重看電影前本想補一下原著，看完電影後慶幸自己沒這麼做，畢竟墮入宮崎駿給的童話世界中即便資訊不足仍是另一種幸福。

長大後看霍爾，除了盛世美顏外，更可以看懂這個懦弱男人的輪廓；以往在討論宮崎駿的動畫男神時，總不免提及霍爾這樣的存在是如此不切實際，畢竟浪子不會回頭，帥哥也不會愛你，在現實世界裡，軟爛的帥哥渣男配上聖母情節的平庸女，只會有地位不對等忍讓與欺瞞，直至厭倦、消磨殆盡，這也是為什麼大鳥型態的霍爾與荒野女巫都是以黑色作為主調，除了象徵將心出賣給力量以外，也代表著荒野女巫那樣的角色，才是現實會有的模樣；可就是因霍爾是這樣非寫實的存在，才更值得活在長大的女性心中，透過被迷戀跟愛惜來找回自己還待在童話世界的初心。

故事一開始便揭露蘇菲的平庸與自卑：無論是她身為長女，必須一肩扛起家庭責任的身份，抑或是她不同於母親及妹妹的金髮碧眼。棕色頭髮，黯淡的雙瞳令她總是壓低帽子才得以走出帽子店的大門。就連荒野女巫初見這樣的村姑也戲謔地稱之「廉價」，可雖自卑卻堅毅的蘇菲卻無畏反擊了荒野女巫，由此可見蘇菲最重要的人格特質。

初見城堡，是那樣巨大卻又殘破不堪。就連內裡都充滿灰塵又陰鬱；外型像極了一顆心臟，透過「霍爾的心臟」卡西法才得以移動的城堡，無疑象徵著霍爾疲憊，等人掃除寂寞的內心；而「霍爾的移動城堡」則寓意著霍爾像《阿飛正傳》那樣永不停歇的自由與寂寞，和他馬不停蹄尋找愛人的旅程，是浪子居無定所的心。

霍爾初見（？）蘇菲的第一句話「我找了你好久。」直到最後才揭露，竟與結尾觀眾方得知霍爾一直在找尋蘇菲互相呼應，是宮崎駿留給觀眾的眼淚。

一名俊美卻膽小懦弱的男人，配上蒼老卻堅毅勇敢的女性：兩名角色的內外在缺陷都很明顯，且都因愛上對方而顯露，又因愛上對方而成長。

蘇菲在開頭被荒野女巫所下的詛咒並非「變老」，而是以外表表露自己內心的樣貌，那是荒野女巫給「情敵」的詛咒，她要蘇菲看看自己的醜態，明白自己與霍爾的距離，而這竟然反而令自卑壓抑的蘇菲變得自由。老態龍鐘的蘇菲變得大膽了許多，因為她活到這把年紀已經「毫無顧忌」了，她脫去了世俗的期望和對外貌的自卑，終於可以開始不在乎旁人怎麼看待她，也終於有勇氣離開那間綁住他人生的帽子店，甚至敢於厚臉皮地「自己聘請自己」做城堡里的清潔婦。

她也再三強調「人老了是不是會變得壞心眼呀？」「就算是霍爾，也不想吃老婆婆的心臟吧？」、「年紀大的好處，就是比較不容易被嚇到」而可以從夜晚無罣礙的蘇菲，會變回年輕的樣子也可應證蘇菲對自己坦承與否與外貌的變化有關。

同樣是外表，霍爾金髮時期的從容與優雅，從因蘇菲而意外讓髮色變成橘色的暴躁後轉為黑髮，個性也變得更加真誠與開朗。他與蘇菲因缺陷互相呼應，於此，外貌上的變化也呈現完全相反的走向：蘇菲從老變回年輕、霍爾則是從美麗變得相對平凡，實質上兩人的外貌其實都變得更加能匹配自己的內心狀態與對方了。

因為我從來沒看過這麼骯髒的家。

蘇菲選擇做城堡清潔婦的原因，直指了霍爾內心的殘破與寂寞。可這等程度的骯髒，難道偉大的魔法師不能整理嗎？有沒有可能城堡是在霍爾開始等待遇見蘇菲的那一刻就建立好，只是等著等著，內心也年久失修了起來？當霍爾聽見蘇菲對房子批評時，意味深長地微笑——他知道他的髒亂和寂寞，但他還在偽裝。

「清掃只要隨便做做就好」是霍爾面對蘇菲打掃的第一句話，一開始霍爾並沒有對蘇菲完全敞開心扉，遑論讓蘇菲幫忙打掃他內心的黑暗與寂寞？甚至至中段，因為蘇菲逕自整理了霍爾的東西，而意外改變了霍爾的髮色，令霍爾被迫卸下優雅美麗的外殼。

不美了，活著也沒有意思⋯⋯

霍爾一句喪心之語刺進蘇菲心底，令壓抑了一輩子的蘇菲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切：「隨便你好了！像我就從來有沒漂亮過！」明明自己為了責任總是在壓抑，明明自己因為自己的平庸和自卑總是在逃避，為何這個長相俊美的男人可以單單因為「髮色變了」而自暴自棄？霍爾的任性恰巧令蘇菲看見自己堅毅的外表下藏著多麼悲傷的心。

兩人因爲這樣的意外，對彼此逐漸卸下了心防。霍爾變成黑髮後，像蘇菲坦承的第一件事是「自己很膽小」，面對權力、戰爭、暴力，他一直都好害怕，而除了責任與外貌以外的蘇菲，總是丟直球的性格打動了善於逃避的霍爾：蘇菲要霍爾直接見國王，拒絕加入軍隊——他們有著各自沒有的優點，霍爾的真誠與自由，和蘇菲的堅定和勇氣。

蘇菲代替霍爾進入皇室，面臨的第一關竟是要擁有老人身軀的她爬長長的樓梯。一名老人家和一介胖子（荒野女巫）氣喘吁吁地被「徵召」進皇室，皇室的人卻表示被明文規定：禁止幫助別人，可見這個國家根本不把老百姓的福利放在眼底，是個個人主義為上的國家。

這樣個人主義國家的國師莎莉曼，竟然告訴蘇菲「霍爾的魔法只為自己而用。」實則霍爾這樣的行為看似自私，其實只是因為善良的霍爾不想透過武力傷害百姓，且也是因為此時的霍爾，尚未找到自己想要保護的對象。

母親大人，您愛著霍爾吧？

在被荒野女巫施法後，蘇菲第一次變回年輕的樣子，是替自己所愛之人說話時——她是先看見霍爾的美好、表露了對霍爾的愛，才得以坦承面對自己的心。也因此莎莉曼試探蘇菲對霍爾的心時，蘇菲才會瞬間變回老人的樣子：她還不敢坦承自己對霍爾的愛。

而當莎莉曼要讓霍爾在蘇菲面前現出原形時，霍爾的從容顯示了他對蘇菲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信任；而蘇菲在看見霍爾變成可怕的原型時也沒有害怕，唯一的念頭是想保護霍爾，兩人才得以逃過莎莉曼的追捕，也暗示了兩人因坦承而相愛，也因相愛而坦承的心意。

因為我深愛著你啊！

在蘇喊著告白之後，霍爾做的第一件事是更新城堡，還建造了屬於蘇菲的房間，還有給蘇菲的花園。霍爾帶蘇菲去的花園，其實就是當年自己與卡西法締造契約的地方，霍爾知道只有蘇菲自己想起來才有用，所以他要讓蘇菲自己想起過往的事。

我已經逃夠久了，好不容易出現了需要保護的人，那就是你。

蘇菲愛上霍爾之後，反而因自卑而變膽小了。在霍爾大聲說「蘇菲很美」的時候，蘇菲從原本自信年輕的樣子，又變回了老太婆，還說出了違心之論：「年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失去的東西變得很少」試圖以此欺騙自己害怕霍爾消失的恐懼。然而，霍爾在愛上蘇菲後，卻變得有勇氣了，在蘇菲為了怕失去霍爾而阻止霍爾出去打仗之時，霍爾說自己已經逃夠久了，好不容易出現想保護的人。

離開小時候的霍爾之後，他看見失去了心而靜止的大鳥霍爾，給了像童話故事灰姑娘一樣的充滿愛的一吻，喚醒了霍爾的心。

對不起，我真遲鈍，霍爾一直都在等著我。

蘇菲用愛、用勇氣讓愛人找回失去的心，讓居無定所變得有處可放。

你那麼想要嗎？真是沒辦法，要好好珍惜喔。

荒野女巫變老之後一直說卡西法很漂亮，想到得到卡西法，其實也是源自於她對力量、青春與愛情（霍爾的心臟）的強烈渴望：她其實是另一個霍爾，一個沒有遇見蘇菲的霍，她在荒野裡等待著愛、等待著被需要，等到老了。最後蘇菲向緊握著卡西法的荒野女巫要回霍爾的心，也象徵從前女友那邊獲得了愛霍爾的認可和祝福。霍爾曾經追逐荒野女巫——在他還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之際，荒野女巫的力量迷惑了霍爾，可當時的不知道自己追逐的純白而非黑洞般的權力，被剝去魔法後的荒野女巫終於放下了她的慾望，那是堅毅而乾淨蘇菲所給的，於此，她得已放手。

蘇菲要將心臟放回霍爾身體前，卡西法說那像小鳥在跳動的是霍爾小時候的心臟，也許這就是為什麼霍爾這樣真誠跟幼稚的原因：他的心從未長大。

真糟糕，身體變得好重。

是嗎？心臟那麼重嗎？

霍爾最終歸來的心，是由蘇菲從荒野女巫手中親手獲得，好好捧著放進身體裡的。是那麼溫柔、那麼溫暖的火，替蘇菲的頭髮染上了星光的顏色，好美。人心乘載了太多、人心好重。人心會變，就像變回鄰國王子的蕪菁所言：人心可能不穩定，但愛會恆在。

⋯⋯片尾看字幕的時候才知道荒野女巫的配音，竟然是當年大家都會換成手機桌布的美輪明宏！這算是一種意外的彩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