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住一樓,一出門左手邊就是花園,這個花園和我一起長大與改變,這個花園並不是專屬我們家的,只是因為就在我家門口,我的父親也喜歡種花怡情養性,於是我們據地稱王,我的父母們在這個花園裡種上我的童年。
數十年前台北還不是這麼的炙熱,夕陽西下我與父母親會在院子放上椅子,吹著微微的風,泡上壺茶,聊著他們的話題,我就靜靜的待著和他們坐著,看往來的人看我、我看他們。這裡離眷村很近,有很多隨國民政府遷台的爺爺奶奶,他們身體健朗,在這裡開了小小的店,賣些小食,有的來自山東有的是四川、湖南、重慶,大部分的長輩都很好分辨,因為他們有著濃濃的腔調。
我以前不了解「落葉歸根」的情懷。我想著選擇離開不是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嗎?當在一個地方住了五十年後為什麼還這麼執著地想回到出生地呢?慢慢的我才能感受到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感。戰爭將他們硬生與父母分開,台灣海峽就像是一條楚河,即是是同一個家庭,也只能「望洋興嘆」,默默地為對面的父母或是兒女祈求平安。直到現在我看到關於那時的故事我還是會忍不住潸然淚下,心太痛了,那是一種多沈重也莫可奈何的變異,無力去改變身處的時空,只能期待某一天會不會有個契機能重新連絡上那些思思念念的親輩。
高中推薦閱讀的清單之一的《台北人》是我首次接觸到關於遷台後外省族群的巨作。那時候我已經大了,那些爺爺奶奶從硬朗的身軀逐漸佝僂,踏著緩慢的步伐,一步步走過光陰,從夕陽漫步到黑夜,從健步到拐杖而後輪椅。我常想著爺爺們會不會跟書中的角色一樣曾經是開戰鬥機的飛官,奶奶們可能是軍嫂,也可能他們是被父母推上那艘船,以為的短暫分離最後再見卻是天人永隔。直到現在我再也聽不到這些長輩和我說著我聽不懂的話,他們是不是回去了呢?他們在這裡再組了家庭,兒女們重新在這裡開花結果。他們像一顆飄很遠很遠的種子在異地落地生根,赤手空拳重新開始新的人生,向下扎根長成一棵大樹庇佑著子孫。
眷村不是很大,僅是一條小巷,離我家也不遠,但在我的記憶中我沒有走進去過,那裡的房子看起來很低矮,灰漆漆的看不到盡頭。曾經住在那裡的小孩打打鬧鬧也跟時間一起慢慢長大。後來那條小巷也拆掉了,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庭有金桔樹,吾父手植也。待到金桔成熟之時,家母會摘下數粒果實給我泡金桔檸檬飲用。挑選成熟黃澄澄的金桔莫約兩粒,加上粗鹽洗淨,用刀劃開榨汁,切開的瞬間空氣裡有酸酸甜甜的風味,濃濃的柑橘香味充滿整個廚房,我迫不及待的把這些美好放進杯子,加入些微檸檬汁,搬張椅子墊好腳尖從櫥櫃拿出蜂蜜,調開後倒入剛剛榨好的金桔與檸檬,若夏天炙熱佐以微冰,但家母不喜我飲用冰水,大部分還是常溫金桔檸檬為主,但也足以讓我開心個半晌。
一張小桌子坐著我們三人,他們喝茶我喝果汁,夕陽把我們影子拉得長長的,有時還聞得到桂花或是梔子花的香味,家母會摘下一朵梔子花給我別在耳後,我幻想自己是個公主,穿著裙子開心地在庭院轉圈跳舞。路過的爺爺奶奶也會停下腳步跟我打招呼:這小女娃好機靈!我也聽不懂含意,只知是誇我的話吧,「謝謝爺爺奶奶」我說,轉得更快了。「好乖!好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