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放了一個若有似無的颱風假。
前一天的電視新聞,把颱風的威力吹噓的厲害,但對比今天細微的雨和偶爾高亢一下的風,完全沒有放假的需要。
颱風季節,對於台灣人來說,是一年中再熟悉不過的時刻。每當夏日來臨,它總會如約而至,有時頻繁,有時稀少;有時猛烈,有時溫和。
關於風,我想起兩首廣為傳唱的歌曲。
一首是齊秦的《往事隨風》,其中那句「讓往事隨風,心隨你動」深深打動了我。歌曲展現了一種個人的無奈和孤獨,就像風一樣,看似有方向,卻又無處可去。
另一首是張學友的《我想和你吹吹風》,這首歌的意境截然不同,表達了對一個人的思念和懷念。在MV中,他回憶起與父親在一起的輕鬆時光,對已逝的父親充滿了深深的懷念。這兩首歌以不同的方式詮釋了風的意象,把我從颱風天拉回到了昨天。
仿佛是台灣這座島嶼無法逃避的命運,也是我們生活中習以為常的天氣現象。然而,對我而言,颱風不僅僅是一種自然的氣象,更是連接我與故土、與家人的一條無形紐帶。
回想起童年時光,颱風來臨之前,家人總會忙碌地準備蠟燭和儲水,以應對可能的停電和斷水。那時的我們,對颱風既有一絲恐懼,又懷著些許期待。
停電的夜晚,我們點亮了蠟燭。那一刻,仿佛時間停滯了,過去和現在交織在一起,我看到了自己幼時的影子在牆上搖曳。
外面的風雨肆虐,屋內卻洋溢著暖意和笑聲。此刻,我仿佛又聽到了外公那濃重的河南口音,那是只有我們家人才能聽懂的獨特鄉音。
外公是49年從河南來到台灣的。直到前兩年疫情爆發,他才離開了我們。每當他說話時,外人往往聽不懂,只有我們家人能夠領會他話語中的深意。
他健康的時候,幾乎年年都會回老家探親,走訪舊時的朋友和親人。我的爺爺則是同年從安徽來到台灣,至今仍健在。他也同樣保留著濃厚的鄉音,外地人難以理解。
通過他們,我找到了自己的根,明白了家的所在。家,不正是一群擁有共同語言和共同記憶的人聚集的地方嗎?
颱風夜裡,聽外公講述那些遙遠又親切的故事,是我最期待的時刻。他的話語如同一縷縷輕煙,緩緩升起,在昏黃的燭光中氤氳成一幅幅生動的畫面。
那些關於黃河岸邊的傳說,中原大地的風物,仿佛就在眼前展現。外公的聲音低沉而溫暖,如同一股暖流,流淌在我的血液裡,將我與那片未曾親眼見過的土地緊緊相連。
在那個颱風呼嘯的夜晚,我聽完了外公的故事。
隨著科技和社會的發展,如今的颱風天已不再對我們的生活產生重大影響。停電和停水的情況幾乎不再發生,家中也不再為颱風特意準備蠟燭和儲水。
便利的現代生活帶來了舒適,但也讓人感到一絲淡淡的失落。那些因為颱風而凝聚的家庭時光,如同一縷青煙,在喧囂的城市中悄然消散。
我們各自忙碌於自己的世界,很少再有機會圍坐在一起,分享那份純粹的溫馨。
關於颱風,還有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變化是它的命名方式。自2000年起,颱風的命名權不再由少數單位掌握,而是由世界氣象組織的成員國共同提供名字。
這使得颱風的名字變得更加多元化,有了來自菲律賓、日本等國家的名字。有時,我會在新聞中聽到那些陌生而富有異國風情的颱風名字,仿佛在訴說著一個更廣闊的世界,一個文化交融的時代。
然而,這種變化也讓我感到一絲迷茫。科技的發展帶來了便利,卻也在某種程度上沖淡了地域和文化的獨特性。就像那些逐漸消失的方言,那些被遺忘的傳統習俗,它們是否也如同那些不再被使用的颱風名字,慢慢淡出了我們的生活?
我們在全球化的浪潮中前行,是否也需要停下腳步,回望一下曾經的足跡?在一個尋常的日子裡,我聽到了一個陌生的颱風名字。多年後的某個深夜,我夢見了那個颱風,它帶著我飛越了大洋。
2016年,我來到上海工作,度過了多年的時光。這個國際化的大都市,鮮少受到颱風的影響,也不像我成長的地方經常有地震。
當我在內地的其他城市旅行或工作時,更深刻地體會到與家鄉的不同。對他們來說,颱風只是新聞中的一則報導,甚至有些人從未真正經歷過颱風的洗禮。
這種地域和文化的差異,讓我更加珍惜那些與颱風有關的記憶。它們如同一條看不見的線,將我與家鄉緊緊相連,讓我在異鄉的土地上,始終保有一份獨特的歸屬感。
長期居住環境的改變,讓我對原本熟悉的事物產生了模糊感。最近回到台灣,過去幾年在內地的記憶也開始變得朦朧。
前幾天需要處理一件事情時,我竟一時想不起在內地使用的手機號,那本是無需思考就能脫口而出的數字。這種無法控制的距離感,讓我深思:記憶是多麼脆弱,又是多麼容易被時間沖淡。
我們所經歷的一切,最終都會在歲月的長河中漸行漸遠,只留下淡淡的痕跡。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忘記了那個熟悉的號碼。多年後的某個雨夜,我突然在夢中又清晰地記起了它。
就像科學研究所說,睡眠是大腦整理和篩選資訊的過程。一些記憶逐漸模糊和消失,是人類進化和大腦自我保護的結果。
活著,似乎就是一個不斷離別的過程。離別的不僅是人與人、人與物、人與環境,也是與過往的自己告別。大腦主動幫你分類重要與不重要的事物,這並非完全由意識決定,而是受基因和天生能力的影響。
或許正是這種選擇,讓我們能夠不斷前行,適應新的環境,但也因此失去了許多值得珍藏的回憶。
以一種不知所以的糾結,我承認我喜愛在上海的生活,那種豐富、多元、緊張而又令人焦慮的日子。正是這些焦慮的時刻,讓我感受到生命的活力。某種程度上,我並不擅長過那種閒適淡然的生活。
我特別懷念在上海騎共享單車的場景:從學校趕往下一個工作地點,騎車回家,去打羽毛球,去咖啡店,看著這個匯聚眾多外來人口、瞬息萬變、多姿多彩的城市。
無論是清晨還是深夜,街道總是充滿了活力和機遇。似乎無論騎多遠的路,都不覺得疲憊,心中只有對未來的憧憬和對生活的熱愛。
在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騎著單車穿梭在上海的街頭。多年後的某個雨天,我在台北的一個角落,突然聞到了那天空氣中的味道。
還記得13年,我在華東師範大學做交換生時,曾經騎自行車從中北校區出發,一路騎到吳淞口,再騎回來。沿途的風景,繁華的街區,寧靜的巷弄,都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記憶中。
上海的魅力令我驚嘆,直到今天依然如此。在這個過程中,我也更加認識了自己,了解了自己的性格和嚮往。我想把這些美好的事情記錄下來,不想讓它們輕易逝去。
畢竟,這些經歷塑造了如今的我,成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也許每個人都有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就像颱風有自己的路徑。儘管科技發展至今,我們對颱風的路徑仍有許多難以預料的地方,因為這意味著颱風是有生命力的。
我們想要走的路,有些是他人為我們安排的,有些是我們意想不到的。而那些意想不到的路徑,正是在我們遠行過程中發現的,未必不美好。
或許正是這些未知和不確定,才讓生命充滿了驚喜和意義。人生的旅途,不正是由這些意外的風景所組成的嗎?
在風雨尚未大作的時候,在那個屬於我們共同記憶的颱風季節裡。或許,正是在這樣的時刻,我們才能靜下心來,回顧過去,思索未來。
人生如同一場旅程,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沿途的風景和心情。在風雨尚輕的時候。
作者:高浩容。哲學博士,道禾實驗教育基金會兒童青少年哲學發展中心主任研究員、台灣哲學諮商學會(TPCA)監事。著有《小腦袋裝的大哲學》、《心靈馴獸師》、等書。課程、講座或其他合作邀約,請來信studiomowen@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