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素食者》

我去家附近的咖啡館吃早午餐，並且一口氣讀完了作家韓江的《素食者》。之前就翻過這本書的第一章，沒有繼續看下去。不久前諾貝爾文學獎揭曉，韓江打敗了我喜愛的村上春樹，拿到了獎項。我想起了這本只看了開頭的書，決定這次無論心中浮現什麼感受，都要把它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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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小說分三個章節，第一章是以突然吃素的女人英惠與她老公為敘事者，第二章的敘事角度變成英惠的藝術家姊夫（他對小姨子有病態的迷戀），第三章敘事者是獨撐大局的英惠姊姊仁惠，所以身為讀者的我，可以由多方面的角度來咀嚼這個奇特的人生故事，作者的設計很有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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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吸引我的是第二章，名為「胎記」。姊夫出身知識份子家庭，他也有攝影、畫畫的藝術天分，但沒有闖出名號，所以無法成為家庭的經濟支柱。家裡是靠著太太仁惠開化妝品店來維持的，他不僅靠老婆吃飯，創作還遇上了瓶頸――這對一個藝術家男人來說，非常折磨，所以他總是懨懨無生氣，像一株失水半乾的盆栽，雖然他在家還是勉力當個好先生、好爸爸，分擔妻子的育兒工作，但夫妻間許久沒有親密生活，他的身材也朝中廣發展，變成自己也無法欣賞的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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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死氣沉沉的一切，卻在他得知小姨子臀部上有個胎記，產生巨變――他的創作欲被激發了，應該是說，他心中早已蜇伏著一幅私密畫面，他想要把這個畫面顯化成為作品帶到世間，但是，他的生活裡欠缺一個可以使力的錨點，讓作品由此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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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惠身上有胎記，由妻子仁惠的嘴裡說了出來，他一聽聞，腦中瞬間就產生了英惠身體的畫面，與他的創作幻想結合，引發劇烈的火花悸動――擁有胎記的英惠就是那個錨點，雖然表面上是以他的性欲浮現，但我覺得這更像是源自生物本能的創作欲被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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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節的後續就不多說了，有興趣的讀者可自己去閱讀。這裡我說明一下自己為何最被這章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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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自己被作者韓江帶往了這個虛構男人(姊夫)的內心，我之所以看他並不陌生，是因為人生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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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時候，我身邊有一些有藝術才華的朋友，他們幾乎都沒能成為有名氣、能靠作品養活自己的人，他們或多或少心中有遺憾，甚至有些到中年都無法肯定自己這一生是有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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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呢，年輕時有作家夢，卻到中年才開始專心寫小說。而且目前我跟韓江筆下的姊夫一樣，是因為家裡有「持家男」，才可以不用去上班或兼職來支持這項耗費心力的興趣。不同的是，我是女人，在東方社會中家庭主婦還是比家庭主夫能被親友接受，所以，我所承受的社會壓力比姊夫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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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一項與姊夫不同。年輕時我就開始往靈性世界探索，因為自小就感覺到生命脆弱無依，隨時會死，感覺不到自己內在的力量，必須找到能安頓身心的外部力量，才覺得人生好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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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我以為得文學獎、出書、成為作家，才能證明自己有價值，那時我不知道自己身為一個完整與靈動的人，卻要透過作品被別人認可，才能肯定自我，是一件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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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幸的是， 47歲時我為父親送終，與死神面對面的當下（祂完全不如我以前想像的陰森恐怖，反而非常仁慈寬宏），產生了一個神祕體驗，矯正了這個綿延了幾十年的錯誤認知。那個經驗告訴我：人與生俱來就擁有價值，享受恩典，猶如坐享金山銀山的大富翁，這才是「活著」的本來面目，我不需要再透過「做了什麼」來證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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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我才能解除焦慮感，心平氣和地坐下來，書寫長篇系列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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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韓江寫姊夫對英惠的不倫欲，十分入骨鮮活又不會給我色情的感覺。這是女性作家的特色，她不是停留在感官上書寫這些情節，而是深入了角色的靈魂，讓我感受到其中的必然性――姊夫跟英惠一樣，都是感覺自己無路可走的人，他的靈魂必須透過作品吶喊，而英惠恰好是這個作品產出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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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畢竟做了讓妻子無法原諒的事，務實的仁惠雖然不懂老公的藝術與苦悶，卻默默支持了他很多年。閱讀的過程中，我也在想像如果自己是仁惠，能原諒這樣的丈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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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自己可以理解丈夫為何這樣做，但是無法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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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老公明知這樣會傷我的心，仍選擇臣服於性慾與創作需求，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而我想牽手一輩子的是願意把「我們」放在首位的男人，這是我珍惜自己的方式，所以無法原諒在那個當下只考慮自己需求、把妻兒完全拋諸腦後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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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可以當自己的騎士、王子與拯救者，想辦法離開會使自己受傷的人事物。因為人本來就是雌雄同體，即使是外表柔弱的女人，內在也有個堅毅剛強的勇士，不然，女人是受不了生產時的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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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這種自覺才能使我們脫離「第二性」的千年宿命，我是否珍視自己？感覺自身有力量？現在的女人已有選擇權，所以我選的人生伴侶，是能與我並肩同行的人，他不一定要有出色的才華，但要有一顆誠懇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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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若我是仁惠，無法再接納老公維持婚姻關係，但同樣身為創作者，能理解老公為什麼會做出如此不倫之事。這有助於我放下仇恨心、離開受害者的位置，因為老公這樣做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傷害妻子，他也不過是個「感覺自己在婚姻中沒得到」，被欲望主宰的可憐人，他的惡行中有可憐可悲的成分，基於同為人類的悲憫，我可以不恨他，但他也不再是我想要並肩同行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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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只是我將自己代入小說的自問自答，不代表所有遭遇配偶背叛的人，都要做一樣的決定。每個人在意的價值、條件與情境皆不同，沒有統一的行為標準。人能安心的唯一方法就是~知道自己為何而選，為自己的選擇負全責，好與壞、對與錯都接受，不插自己刀也不怨怪別人，這就是當守護自己的騎士與王子――離不離婚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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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精彩的小說，可以讓我進入不曾經歷過的人生場景中感受，那些我沒有機緣經歷的試煉與人性，透過作家之手的演繹，讓我知覺，好似近身經歷……這就是我特喜歡小說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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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寫了《素食者》其中一章的心得感受。這是一部深刻且餘韻十足的作品，推薦給喜歡小說的成年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