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29|閱讀時間 ‧ 約 0 分鐘

電影小說，Truman Capote，《第凡內早餐》

文學評論家也是金瓶梅研究家魏子雲為本書撰寫了9頁導讀，直覺當年就是他在圖書之海撈起有別於奧黛莉.赫本擔綱演出電影的小說作者卡波提，推薦出版社找人翻譯。

在英雄的資源回收店看見這本舊書，1961年初版，正好就是電影上映那一年，想來應該是最早的中文譯本。英雄在書末出版社特闢的閱讀心得欄位貼了一張15元的標籤貼紙，以前沒讀過，就買回來看看。
文學評論家也是金瓶梅研究家魏子雲為本書撰寫了9頁導讀，瞧他帶領讀者賞析的語氣，直覺當年就是他在圖書之海撈起有別於奧黛莉.赫本擔綱演出電影的小說作者卡波提，推薦出版社找人翻譯，感覺就是這樣，錯不了。〔魏先生的導讀寫得不能算差，只是這位長期坐在書齋裡的學者不通大眾文化，竟不曉Tiffany是舉世聞名的珠寶店，以為是紐約某間富豪才夠資格出入的超星級大飯店。莞爾之餘，也可以順便證明，這位學者型的導讀先生根本沒看過電影，完全是從文學的眼光挑出這本書，推薦讀者閱讀。〕
導讀先生自己顯然是在存在主義寵罩時潮的背景下進行閱讀。無論是破題〔失去了憑依的現代人，發現自我最重要。〕論述主體〔能和人生相屬的地方，除了塵土，便只有那團虛無了。〕總結〔過去的人在自我問題上忍受的約束太多，一旦發現上帝已被強者的暴力驅出了世界，遂覺得繼續忍受上帝如今已得不到回報。〕最重視的一個段落〔我肯掘墳，肯盜死人眼珠裡的寶，只要我認為那能使我快樂。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就是不願意裝腔作勢，騙人感情。我寧可得癌症，也不願不誠實。頁97〕無不是存在哲學的釋義和借題發揮。
可能是存在主義的時代早過去了吧，如果要我選一句自己有感的引文，我絕對不會選上引那句。那分明是為了寫評論、繳報告，為了將這篇故事解剖出一點道理示人，才會在閱讀時，在字行邊畫上重點號，然後在文章中將之引錄出來。我自己喜歡的引文，向來都不是可以輕鬆轉譯成富涵思想的營養句。例如，『我們走上布魯克林橋，望著從懸崖和一線天空之間開出海去的船隻。這時她說：從現在算起，多少多少年以後，這些船兒之中有一隻，將會帶著我回來。』（頁98）再不然就是荷莉被捕當晚，警方將她轉送醫院監護。故事的敘述者前往探視，拿出她法律上的丈夫委託轉交的信件。『她一看到信封，立刻眨了眼睛，又把嘴兒抿成怪生硬的一個微笑。她對我說：親愛的，你肯不肯打開那邊的抽屜，幫我把手袋拿過來？女孩子看這種信的時候，不塗上口紅可不行呀！』（頁110）
看這本書的時候，瞬間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
我在成為繭居族以前，常隨後來成為家人的前女友外出，在一爿開門營業一整天，往往只有幾位客人上門的超小眾唱片行，結識一眾圍桌吃飯的朋友。每週一或二次，選定一間餐館聚會。其中有位任職精品娛樂名店的矜貴姊姊，即便大白天也是一身華服，由長髪的瀟灑男友陪同與會。吃飯以前，眾人從會面點前往餐館，或飯後尋找咖啡店、小酒館續攤的路上，家人多次陪這位矜貴姊姊逛公司，買衣服，回家每每自嘲一身學生妹打扮，好像人家的查某𡢃仔。
我結婚的時候，搞了蠻多花樣。矜貴姊姊自告奮勇到女方家中陪嫁，幫忙新娘打扮更衣。就連她的長髪男友，也以拍攝我的婚禮紀錄當作申請國外著名電影學校的作品為理由，打從訂婚儀式開始，就一路跟拍。婚宴前一天下午，且宿在我家，貼身紀錄我為婚禮製作道具，以及為每位賓客一一備置小禮物的過程。
後來這群人散了。怎麼散的？最後幾次飯局去了哪裡？發生何事？或許當時沒有意會此刻正當面臨一場人生的散席，遂沒有記憶下來。彷彿幾年間依稀聽聞矜貴姊姊的長髪男友終究沒有出國學拍電影，後來兩人結婚，很快又離婚了，不詳什麼原因。
接著我成為半個繭居族，在網路躲藏。有天家人出門上班，我趁著大白天，和網路聊天室認識的一位無須記名的女生相約去光點的台北之家看電影。小放映廳，容納不了幾個人。散場時，我看見矜貴姊姊走在前頭魚貫出場的隊伍裡。算起來，應該整場一直坐在我後面一排或兩排的位置。這麼小的放映廳，只有一個出口，逃不了。
她看見我了嗎？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考慮了好幾個瞬間，決定主動向她打招呼。我打手勢讓無須記名的女生慢走兩步，一個人獨自上前。哈囉。沒想到嚇壞她了。矜貴姊姊匆匆回應兩句，腳下正好跨出放映室，隨即加快步伐，我沒意會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邊說話，一邊快步跟上。矜貴的設計師禮服下面的細高跟鞋開始在石板路上小跑步起來。蹬蹬蹬，蹬蹬蹬蹬蹬。我一時慌了，莫名其妙跟著腋下夾著名牌包的矜貴姊姊身後跑。一直跑到二百公尺的捷運站，才將她攔下來。矜貴姊姊唉喲了一聲，受到驚嚇，好像做了什麼壞事，被人當場抓住的樣子。我一臉茫然，連問好幾聲到底什麼事情？好讓她放心我是個什麼也不知曉的路人甲。矜貴姊姊始才強自鎮定，拿出一管唇蜜塗抹自己的嘴唇，抿了抿，說話漸漸回復神色自若的樣子。反而是我唯恐她聽說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故意擺出大而無謂的姿態，執意和她交換電話號碼，遮掩自己的心虛。
矜貴姊姊無論如何不肯透露當前的住址。我和她互道再見以後，無須記名的女生珊珊來到捷運站的手扶梯，和我並肩一起進入地下。
當天晚上我回到家，家人單手支頤躺在床上看電視，我的心臟跳動異常激烈。會不會在這幾個小時的時間裡，矜貴姊姊打電話來家裡，想要解釋白天她為什麼會有那般失常的反應，家人接起電話，不小心得知我和一位陌生女子約會的事。我站在家人房間門口，書包還肩在背上，考慮了好幾個瞬間。內建在腦海裡的螢幕上頭，快速演映幾個人在唱片行各自挑選喜歡的音樂，經店主介紹而認識，握手，寒暄，此後反覆圍桌吃飯，談笑，在購物商場沿動線一圈一圈漫步下樓，找地方續攤，日升月落，一行人爬上十字路口的天橋，看著轟隆轟隆的車輛高速向著自己撲來，又從腳下奔馳而去。試衣服，唱片旋轉，出席飯局的人數越來越少，七夕的煙花落下，熄滅，一轉眼跨越了好多年時空。家人始終躺在床上維持單手支頤的姿勢，連頭也不曾轉過來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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