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時常顧左右而言他嗎?或者,你是否注意到身邊的朋友,在抒發一件難過的、悲傷的,困擾於心中許久的事情時,明明講到興致昂揚、悲憤交加,卻在下一秒突然岔開話題,甚至移開視線:「竟然下雨了」、「這杯子真好看」……,說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讓身為傾聽者的你,摸不著頭緒。
也許你會調侃對方:「喂你情緒也轉變太快了吧」、「富奸喔」。如果從心理學的角度掌握敘述者當下的心理,也許就能理解那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因為當時情緒已經太飽滿了,需要喘口氣,緩和一下。這是人之常情。古典詩中也有這一類的作品,而且都是佳作。
例如王昌齡〈從軍行其二〉:
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
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
這是一首邊塞詩,戍守邊境的士兵仰賴軍中音樂排遣寂寥,無奈樂舞換了一首又一首,曲調永遠圍繞著征夫思婦的鄉愁、離別之情打轉,讓聽者愁上添愁,滿腔抑鬱隨著樂音盪到極致。這時候怎麼辦?必須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於是畫面轉向天上高掛長城的明月,此時無聲勝有聲。這種宕開筆墨寫景的手法,在詩歌藝術中稱為以景寫情,最為上乘。
王維〈雜詩其二〉也用了類似的筆法: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這首詩許多人小時候就朗朗上口,文字也相當淺顯易懂。敘述者在他鄉遇故知,興奮地問對方:「你出發過來的時候,我家窗邊的梅花開了嗎?」這個問題非常耐人尋味,他不是問:我家人都好嗎?你父母健在嗎?我們共同的朋友誰誰誰如何了?而是問一株無關緊要的梅樹。也許梅樹關聯著敘述者在意的某個人,但他大可以直接問某某某如何了呀,何必顧左右而言他呢?對,就是顧左右而言他。因為乍見同鄉的興奮之情已滿溢了,激動之下,真正想問的,在那一刻是問不出口的。誠如宋之問所說:「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於是問了微不足道的小問題,藉微物關情。
嚴格來說,王維的「寒梅著花未」,與王昌齡的「高高秋月照長城」,在處理情感的手法上仍有些微差異,然而保留餘裕、含蓄而不煽情的呈現方式,皆展現了古典詩歌的美感特質。下次若遇見朋友滔滔不絕訴說心事,卻突然戛然而止時,給他一點空間,也算是做到了孔子說的溫柔敦厚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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