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夏天,我十四歲了,依舊是身邊幾個T裡頭唯一沒耍過朋友的,peer pressure比我中考壓力還大。
我身邊的T,以蕾哥為首,她是當年的T之楷模,經典款鐵T長啥樣,她就長啥樣。蕾哥92年的,比我大兩歲,我們叫她蕾哥是源于零幾年的陋習——那時候大家都沒受過女權教育,普遍把混得好的女生“尊稱”為“哥”或“爺”。蕾哥計畫在三十歲之前耍夠100個女朋友,08年的時候,百人大計進度條已經拉了1/5(雖然保守估計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她打遊戲認識的網友)。
另外有個熱衷於和蕾哥爭奪話語權的T,叫翻譯官。這人名字有個“帆”字,又極具語言天賦,英語日語韓語粵語張口就來,天天戴個抗日神劇裡的翻譯官同款圓框小眼鏡,所以就解鎖了“翻譯官”這個昵稱。翻譯官和蕾哥同年,但耍朋友理念和蕾哥截然相反——蕾哥的QQ空間簽名是“我今生沒有別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日幾個女人”,而翻譯官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她寫的是當年流行的火星文:﹂鉎ーせ﹂ㄡㄡ亾~
這兩個T一天搞辦公室政治,意識形態鬥爭,我們這個小世界的和平全靠小鳳梨維繫。小鳳梨是我發小,和我同歲,但天資聰穎,跳了兩級,就和翻譯官她們成了同學。小鳳梨姓羅,胸部發育又早又快,年紀輕輕就成為了波霸,廣大人民群眾就賜予了她“小鳳梨”這個雅號——太可憐了,一個T成了波霸,品質再好的束胸也壓不住她的傲然挺立的雙峰。但就連她都耍朋友了,我還沒有,天理何在!?
我十四歲生日那天晚上,小鳳梨幫我許願:蒼天呐大地啊你們快睜睜眼看看可憐的鹿娃子吧!求你們趕緊給鹿娃子安排個女朋友吧!拜託拜託!
我實在搞逑不懂,為撒子我過生日,許願的卻是她?
但考慮到我們十多年的交情,也考慮到我過生日吹的蠟燭還是她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從觀音廟悄悄咪咪順來的,我也就大發慈悲原諒了她。
沒想到,小鳳梨那一口標準川普,起了奇效,沒過兩天,蕾哥就屁顛屁顛跑起過來給我介紹物件了。
蕾哥平日裡廣結善緣,高朋滿座,但我沒想到她的人脈竟然已經延展到了各個年齡段。
介紹來的物件,叫老何,當時在醫學院讀大二,89年的身體,79年的面相,話不多,但頭髮卻比話還少。乍一看,眉眼間和我有幾分相似之處。仔細一看,還是和我媽更像。
視頻掛了,我臉也垮了。蕾哥趕忙說,老何讀大學之前乖慘了!給你看她高中時候的照片啊——乖嘛!她啊,就是太好學了,一天都在學習,不知不覺就學成了這樣……但應該是暫時的,等她畢業就好了!
我跟老何線下第一次見面,是在KTV。不曉得是光線原因還是音樂buff加持,她看起比視頻裡年輕,還多乖的。我們一群人擠在包間裡,唱得地動山搖,昏天黑地,輪到我唱的時候,大家都出去上廁所了,除了老何。
堅持唱完我的全部經典曲目之後,還是沒得人回來,我坐了會兒,跟老何擺了會兒龍門陣,沒得啥耍事,就也去上廁所了。
在廁所門口遇到蕾哥,她歪起腦殼盯到我,一臉壞笑,問我剛做啥了。
我說製造噪音。
她問還有啥。
我說還有就是吹了兩句。
她又問都吹啥了。
我說她喊我明天去她學校耍。
蕾哥摟過我肩膀,神秘兮兮地壓低音量說,好生耍嘛……那個,要記得用哦~
那個,就是指套,前兩天過生日,蕾哥送我的生日禮物。生日那天晚上,小鳳梨幫我許完願,怕觀音菩薩的蠟燭效力不夠強勁,還燒了兩個那個,雙管齊下。
初次約會,我十分重視,出發之前,專程去找趙半仙算了一卦。
趙半仙,我們身邊唯一一個H,博古通今,學貫中西,生辰八字面相手相抬眼就看,血型星座塔羅牌也個個精通。普通算命的都是擺地攤兒,趙半仙有專屬工位,就在她大姐公司,風景綺麗,依窗傍門,離廁所也近,是塊風水寶地。趙半仙的出場費也公道,通常給她買個大姐公司經典產品脆皮炸雞就行。她和那些擺地攤的歪貨算命先生不一樣,她還聘了秘書(她的小妹妹),專業團隊竭誠服務。
我把老何的資訊交給秘書,秘書遞給趙半仙,趙半仙半眯著眼半仰著頭掐指一算,說,放心去吧,你們兩個,絕配!
我說是不是哦。
趙半仙說這個星座跟你是最配的。
我說上次你還說雙魚跟我最配哎。
趙半仙說哎呀,馬失前蹄嘛!這回我算抻頭了的~
我說你再給我算個塔羅牌,雙重保障。
趙半仙說啊那要加個手槍腿哦。
我說你上次給我亂算,點兒都不准,讓我在小鳳梨面前出盡洋相。這次要是不給我免費算一卦,我就張起嘴巴到處說,看哪個還找你!
趙半仙不大安逸,秘書更不安逸,對著我罵罵咧咧好一陣。
但趙半仙到底還是有職業操守的,不情不願地給我又算了一卦——權杖四正位,好兆頭,我可能會遇到一個成熟穩重又穩定的伴侶,關係很有希望會長久發展下去。
我很滿意,趙半仙也很滿意,就是秘書不大滿意,說我這人沒得禮貌咋還運氣楞個好,祝我女朋友早日跟到男的跑。
趙半仙一陣猛噓,秘書識相地呸呸呸了幾聲。趙半仙轉頭跟我說,要是一個月之內分了,免費再算。
我大驚,說你有沒有搞錯,不是說長久發展嘜,保質期就一個月?
趙半仙說哎呀,哪個喊我妹給你下咒了嘛~她嘴巴毒得很,萬一生效了哎~
約會那天我坐公交去的,隔著一個路口就看到老何在月臺抽煙。下車了,老何問我抽不。我說我只抽二手煙。
老何笑了笑,沒說啥,把我往學校帶。走兩步,她就給我介紹,這是撒子樓,一共好多層,有些撒子功能,像個導遊,業務水準有點撇的那種。
走到操場,雖然她攏共也沒說幾句話,但似乎已經耗盡了她的語言儲備。我們走了一圈兒又一圈,沒得哪個開腔,寡是走路,像軍訓樣。
天氣太大了,悶熱悶熱的,我們走得皮塌嘴歪,汗流浹背。老何帶我去小賣部,給我買了根霜淇淋。怕我中暑了,又帶我去她宿舍。她們宿舍的都回老家過暑假去了,只有她留校。
我以為老何帶我去宿舍,是要請我喝一杯夏季限量飲品藿香正氣水,結果她跟我說,中藥都是騙人的,屁用沒得。怕中暑,就該沖個涼水澡。我說那就沖一個嘛。
沖完澡,老何又說,要不你今晚上就在這兒過夜。我說要得。
我們並排坐在床上,除了尷尬地找話,就是尷尬地沉默,連蚊子和蛾子都比我們聊得熱絡。
硬是想不到,原來耍朋友楞個無聊,還不如跍到屋頭耍電腦!
老何問我在想撒子。
我說在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
老何問我思考撒子問題。
我說我就是在想,是廣大人民群眾耍朋友都楞個耍,還是我們兩個另闢蹊徑,開創了耍朋友的先例。
老何問我啥意思。
我跟老何說我對目前形勢感到不容樂觀,我們兩個耍了一下午了還是不是很熟。
老何跟我說她對於搞女同性戀也不是很懂。
我問老何之前和女的耍過沒。
老何說談不上。
我說耍過就是耍過,沒耍過就是沒耍過,談不上是啥意思?
老何說談不上就是談不上。 說了當沒說!
我問老何,那個用了沒嘛?
老何問我那個是啥。
我說那個就是指套啊。
老何很震驚:你們搞女同性戀的也要用套!?跟我確認了好幾遍。我有點煩躁,從書包裡拿出指套遞給她,她一臉難以置信地接過,拆開,對到檯燈看半天,車過來跟我說,你們這個,跟檢查痔瘡的那個乳膠手指套有點像哎。
老何問我會不會用那個。
我說廢話,耍朋友那些事,我都搞抻頭了的!
老何問我耍了幾個,都啷個搞抻頭的。
我有點兒心虛,開始虛張聲勢,義正言辭地跟她強調“間接經驗是人類獲取知識的重要途徑”,故弄玄虛地暗示我的間接經驗十分豐富,可以彌補直接經驗的不足——但我直接經驗也不算匱乏,只是我耍朋友的數量比較保守,不到兩位數(也就是0,但我是不得給她說的!)。我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我廣泛涉獵的間接經驗,大言不慚地表示我在文學領域已經小有成就,在無論是校園青春還是都市言情,無論是仙俠奇緣還是宮闈宅鬥,我都如數家珍。
當然更重要的是——我(為了避免顯得猥瑣而刻意眉頭緊鎖,神情肅穆地)告訴老何,本人閱片無數,並且所閱之物絕非不明網站的不雅視頻,而是(蕾哥傾情提供的、花了我兩塊大洋的)日本原裝進口的正版AV,女女向,很珍貴,市場稀缺,世所罕見……
總而言之,對於那個的用法,我已深諳其道。
老何一邊聽,一邊笑,咯咯咯的,點兒都不嚴肅。明明我講得楞個認真,她當笑話聽,也不曉得有撒子好笑的。
她笑起來的時候,身體不知不覺與我越挨越近,越挨越近。笑聲平息的時候,她的腿搭在我的腿上,她的手搭在我肩膀上,她的唇貼在我臉頰上,她說話的時候,溫柔的聲音拂過我臉上的細小絨毛,癢嗖嗖的。
她說,那來檢驗一哈你的學習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