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2/17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第一場夢》#8-2 正義必勝

當我回到辦公室時,外面的抗議活動已經如火如荼。學生們臨時搭建的舞台正好在我窗戶正前方,瑪格麗特是一個不斷出現的身影。她頻頻向我這邊瞟來,讓我陷入兩難——不知道該拉上窗簾還是保持打開,無論哪種方式,我都感到自己暴露在外。

登上舞台的演講者各有不同,有些平靜克制,有些激進挑釁,每個人都讓群眾的情緒更加高漲。第一位演講者是伊莉莎白.桑頓博士,一位語氣溫和的心理學教授,灰白的頭髮和細框眼鏡後面是慈祥的雙眼。她用溫和的語調講述了在學術界創造安全空間的重要性,以及性騷擾對學生心理健康和學術表現的長期影響。

接下來的是胡安.米萊,一位充滿魅力的拉丁裔學生領袖,以他的LGBTQ+校園聯盟工作而聞名。他的聲音響亮有力,手勢強而有力。「我們不會沉默!」他斬釘截鐵地說,話音落下後,現場響起了歡呼聲。「我們的身份不是可以討論的問題,我們的安全無可協商,我們的聲音將被聽見!」

最後一位演講者讓群眾情緒達到了高潮。州眾議員卡塔琳娜.瓦斯奎茲,一位在進步政治中嶄露頭角的新星,走上舞台,贏得了如雷的掌聲。年僅31歲的她身穿一件雪白的西裝外套,長長的黑髮梳成俐落的馬尾,氣場強大。

「今天我站在這裡,不僅僅是作為你們的代表,也是一位與你們正在對抗的挑戰同樣面對過的女性。」瓦斯奎茲開場說道,聲音裡充滿了信念。「我曾走過權力的走廊,那裡的男人們試圖讓我噤聲,告訴我『等我的時機』或者『溫和一點』。但讓我告訴你們——我們的時刻就是現在,我們絕不會溫和!」

群眾歡呼雀躍,她繼續道,她的話成為了行動的戰鬥口號。「我們不僅僅在對抗一個破碎的體制;我們是在為一個每個學生都可以無懼騷擾和歧視,追逐夢想的未來而戰。這是一個你的膚色、性別身份或經濟背景不會決定你的價值或機會的未來。」

瓦斯奎茲的聲音越來越高昂,充滿了激情。「他們可能會試圖威嚇我們,可能會試圖分裂我們,但我們團結一致。我們是未來,而這個未來是交織的,是包容的,並且無法阻擋!」

隨著群眾的呼聲回應,我無法不被這股能量和決心所打動。但同時,我也感到一股不安慢慢升起。我曾經所認識的學術界——充滿謹慎辯論和學術距離感——似乎在我眼前崩塌,被一個充滿激進行動和原始情感的世界所取代。

在整個過程中,我注意到瑪格麗特不時朝我窗外看過來。她的目光彷彿穿透了玻璃,帶著質疑、挑戰,甚至可能是懇求。每當我們的眼神相遇時,我都感到一股震動——到底是什麼,我無法確定。是團結?內疚?還是恐懼?

我發現自己被定在了原地,無法完全投入到抗議中,也無法徹底回避。隨著演講繼續進行,群眾的能量不斷攀升,我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我所做的選擇不僅將決定我的職業生涯,還將定義我的學術身份和作為一個人的本質。

外面的呼聲越來越響亮,似乎要震動我的整個辦公室。「沒有正義,沒有和平!」他們高呼,而我不禁想知道在這個新秩序的世界裡,我是否能找到任何一種。

當外面的局勢愈發激烈時,一股噁心感襲來。我急急忙忙吃下的早餐三明治翻騰不已,最終強烈地重現,我彎著腰,吐進垃圾桶裡,渾身不適。喉嚨裡燃燒的酸痛感恰如我內心道德不安的真實體現。

在我不適之際,我再次聽到了來自吸塵器袋中史努比的微弱哀鳴聲。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將這隻卡通小獵犬從布製的監牢中釋放出來。他甩了甩身子,將一片糖屑灑滿了我的辦公室地板,然後快步跑向他的糖果打字機。他用靈巧的爪子撬下了「V」鍵,關切地遞給我。

儘管感到有些荒唐,但為了緩解不適,我接受了這顆糖果鍵並放進了嘴裡。甜味迅速蔓延,我的胃意外地開始平靜下來。究竟是糖分還是荒誕的情境帶來的安慰,我無法確定。

正當我逐漸恢復時,外面抗議中傳來一個新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性騷擾案件的受害者之一登上了舞台,她的聲音顫抖著,充滿了情感,開始講述她的故事。

「我叫莎拉.謝諾特,」她開始時,聲音微弱幾乎聽不見,但隨著她繼續,變得越來越有力。「我是社會學系的博士候選人,過去兩年裡,我一直生活在恐懼、羞恥和沉默中。」

群眾安靜下來,專注地聽著莎拉講述她可怕的經歷。

「一開始是些小事,」她的聲音顫抖著。「評論我的外表,建議我換一身『更專業的』衣服。但很快情況升級了。萊德基教授會在奇怪的時間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總是找藉口和我單獨相處。」

莎拉的手緊握著麥克風,雙手顫抖著。「他會『不小心』撞到我,交文件時手停留得太久。一次,他在檔案室裡把我逼到書架前,他的身體貼得太近,呼吸打在我的脖子上。我僵住了,無法動彈,也說不出話來。」

群眾中傳來了陣陣驚呼和氣憤的低語。一些學生當場落淚,另一些則緊握著拳頭,面露憤怒。

「但最糟糕的不是身體上的不適,」莎拉繼續說,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而是心理上的折磨。他總是用隱晦的話威脅我,暗示我的學業成就取決於是否能保持他的『好感』。他甚至暗示如果我『配合』,他能幫我拿到一個終身教職的位置。」

群眾的反應更加激烈。學生們舉起了寫著「相信受害者」和「不再沉默」的標語。

莎拉的聲音因為群眾的支持而更加堅定。「但我並沒有過度反應,也不僅僅是我一個人。還有其他人,他們害怕到不敢站出來。這不只是關於我或萊德基教授,這是關於一個保護掠奪者、沉默受害者的系統。這是關於滲透我們學術機構的恐懼與服從文化。」

當莎拉的證詞達到頂點時,群眾的能量變得不可忽視。「時代結束了!」和「不再掩蓋!」的口號在校園裡迴盪。學生們手挽著手,許多人淚流滿面。一些原本在旁觀望的教職員如今也走向抗議人群,他們的臉上刻著羞愧與決心。

透過窗戶,我注視著這股情感的浪潮如潮水般洶湧,撞擊著學術禮儀的牆壁。莎拉聲音中的痛苦,群眾的正義憤怒,以及一種長期壓抑的真相終於被釋放的感覺——這一切都讓我不知所措。

莎拉從麥克風後退,雖然明顯受到了情感的震撼,但仍然站得筆直。瓦斯奎茲和瑪格麗特一起走上前去擁抱她。這一刻充滿了情感,這是一個強大的團結表現,震動了全場。

瓦斯奎茲的聲音傳遍了草坪。「這就是我們為何要奮戰的原因!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不能也不會保持沉默!改變的時刻不是明天,而是現在!」

瑪格麗特,眼神中閃耀著決心,拿起麥克風。「這應該是對所有認為我們反應過度的人的當頭棒喝。秋季學期的劉洪濤事件,還有現在的萊德基事件——我們的學校從根部開始已經腐爛了。但我們來這裡是為了清除腐敗,播種正義!」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掃視著群眾。「現在,還有一位生還者將分享她的故事。她是一個面對體系並變得更加堅強的女人。請歡迎南希.華盛頓,劉洪濤事件的生還者。」

當南希.華盛頓,明顯懷有身孕,慢慢走上舞台時,全場鴉雀無聲。她的步伐沉穩,臉上平靜而堅定的神情。她握住麥克風,另一隻手輕輕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我叫南希.華盛頓,」她開始道,聲音堅定而清晰。「但當我還是這裡的學生時,你們叫我翟明旭。今天,我站在這裡,不僅僅是一名生還者,而是一個真理和正義力量的見證。」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全場。「劉教授的行為不僅僅是不合適——他是掠奪者。他利用自己的權力操縱和濫用。他一開始用不恰當的言辭,然後升級到不受歡迎的觸碰,最後在畢業派對上發生了令人恐懼的事件。」

南希的聲音越來越有力,她的話描繪出一幅恐懼和侵犯的生動畫面。「他在廚房裡把我逼到角落,對我上下其手。我推開他時,他試圖將這一切歸結為醉酒的失誤。但我很清楚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一個認為自己高於法律的男人有意識的行為。」

群眾靜靜地聽著,有人抹去眼淚,還有一些則沉默地點頭,表示理解。

「但我拒絕保持沉默,」南希的聲音因為激情而高昂起來。「儘管恐懼,儘管威脅,我還是說了出來。你知道嗎?法律聽到了。正義得到了伸張。」

她繼續說,眼中閃爍著自豪。「這就是我所相信的美國。這就是我們必須為之奮戰和保護的美國。這是一個權貴會被問責,受害者會被相信,正義會得到伸張的國家。」

南希講述著她對美國的敬畏,語氣變得更加莊重。「作為一名移民,我親眼目睹了這個偉大國家的承諾。我所愛的美國,是一個面對自己的缺點並努力變得更好的國家。這是一個給無助者希望,給無聲者聲音的國家。」

她的話在草坪上迴響,深深觸動了人們內心,喚起了對正義的渴望和對祖國的深沉愛意。「我們必須奪回這樣的美國——一個體現正義和平等理想的美國。一個沒有人,無論多麼有權勢,都能凌駕於法律之上的美國。每個人,無論其背景如何,都能無懼剝削地追逐夢想的美國。」

當南希結束她的演講時,全場爆發出了掌聲和歡呼。她精心設計的話語打動了群眾的心,激起了他們對正義的渴望和對國家的深深愛國情懷。很明顯,南希.華盛頓確實是一個技術高超的煽動者,她清楚地意識到強調她對美國的愛以贏得群眾支持的必要性。

全場的能量像電流一樣充滿了每個角落,正義的憤怒和決心在空氣中瀰漫著。我從窗戶望出去,不禁被受害者們的勇氣所感動,同時也對這場運動日益高漲的狂熱感到不安。正義與復仇的界線,正義憤怒與暴民心態之間的界限,似乎在我眼前模糊了。

當「美國」、「正義」和「奪回黑夜」的口號響徹全場時,一場突如其來的騷動吸引了我的注意。兩個可怕的稻草人被推進了人群,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塊標語:一個寫著「劉洪濤」,另一個寫著「羅伯特.萊德基」。

這些稻草人是粗糙的誇張形象,他們的特徵被放大成了怪物。尖頂帽子戴在他們那變形的頭上,脖子上掛著的牌子上用粗大的紅字寫著「性掠奪者」和「人民公敵」。

瓦斯奎茲的聲音穿透了群眾的低語,她的話語尖銳且煽動性十足。「看看這些男人,這些所謂的『教育者』,他們濫用了權力,背叛了我們的信任!」她的聲音達到了狂熱的頂點。「這些傲慢的豬沒有勇氣面對人民,但我們一定會讓他們聽到我們的聲音!」

瑪格麗特上前一步,眼中閃爍著一種正義與某種更黑暗的光芒。「釋放出來吧!」她高喊道。「對這些稻草人說出你們一直想對真正的怪物說的話!」

群眾爆發了,他們的怒火找到了發洩的對象。喊叫聲變得越來越暴力和露骨:「下地獄吧,你們這群變態的混蛋!」、「我們應該閹割你們!」、「你們的家人應該為認識你們而感到羞恥!」、「你們應該像你們的受害者一樣受苦!」、「你們的名字將與渣滓畫上等號!」、「你們不是人,你們是偽裝成人類的掠奪者!」、「該死的父權制!」

隨著仇恨的叫喊聲在草坪上回蕩,一種深深的不安感湧上心頭。眼前的場景讓我不禁聯想起針對艾曼紐.戈德斯坦的「兩分鐘仇恨時間」。群眾的原始、未經過濾的怒火,雖然源自於合法的怨懟,但似乎已經有了自己的生命。

兩分鐘的狂怒之後,群眾猛然向前推進。在一聲齊吼中,他們將稻草人高高舉起,並拖到了草坪邊緣的棉白楊樹下。粗糙的繩索被拿了出來,在象徵性的私刑中,稻草人被吊到了樹枝上。

當群眾為這場象徵性的處決歡呼時,我感到一股寒氣沿著脊椎爬升。我顫抖著伸手,拉上了窗簾,隔絕了這個令人不安的場景。在突然的靜謐中,我依然能聽到從外面傳來的模糊呼喊聲。閉上的眼皮也無法抹去我剛剛目睹的仇恨與暴力畫面。突然,我看到了劉洪濤的書《文明的崩潰——毛澤東思想與當代世界》正從書架上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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