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太難

若是問大學剛畢業的年輕人在求學階段是否有對不起的人，可能會有幾個老實承認國高中階段曾經霸凌同學，現在很後悔。若問中年人同樣問題，他們可能會說，年輕時埋頭拼經濟養家，曾有幾次見利忘義也忘恩負義，如今想起來深感懊悔。同樣的問題問老人家，就像拿一顆石頭丟入太平洋，漣漪一圈一圈的往外擴去，最後悄然無聲，因為老人家陷入深深的回憶裡，回憶中也許有抱歉有悔悟有痛苦也有無言以對。

舊時代社會普遍大家庭，兄弟沒有分家，幾個妯娌每天相處在一起，人多嘴雜加上事情多，難免處處比較，從買菜、煮飯、下田、洗衣，飼養家禽等家務無一不計較不比較，計較誰做得多，比較婆婆偏心誰。老智者說，比較與計較是人性之惡，惡的心念一起就會有源源不絕的是非，是非就成了災劫。

有一位阿嬤，八歲失去母親，家境貧苦，跟著上頭幾個哥哥下田耕作，回家還要做家事，養成堅強好勝不服輸的性格。二十歲那年依媒妁之言嫁給隔壁村一戶人家的老三，那戶人家的母親總共生了七個男孩，這位阿嬤嫁入這戶人家當三媳婦，上頭已經有兩位妯娌，三個媳婦每天有做不完的家事，雖然忙碌卻也相安無事。過了幾年，老四、老五、老六、老七紛紛結婚，七個妯娌相處在一起，從原本的暗中較勁變成直球對決，在廚房經常為了一張碗、一把鹽，或是誰水提得太少而吵得面紅耳赤。

最嚴重的比較來自於婆婆，只要婆婆對誰稍微好一點，其他妯娌看見了心裡就會吃味嫉妒恨，時間一久，嫉妒變成毒藥，一點一滴侵蝕自己的心，有一天，這顆嫉妒之心變成狠毒之心，自己卻毫無所覺。這位阿嬤與排行老四的妯娌爭寵多年，也埋恨多年，有一天清晨，這位阿嬤擔兩桶肥要去菜園，後面跟來四妯娌剛學走路的小兒子，阿嬤不理會，自顧自的走。走到菜園，阿嬤專心施肥，瞥見四妯娌的小兒子漸漸靠近一口深井，她當作沒看見，轉身繼續澆肥，數分鐘之後再轉身，小孩已經不見蹤影，阿嬤若無其事走回家，絕口不提。

大人忙完一輪家務之後發現小孩不見了，全家瘋狂找人，到了晚上，阿嬤才若無其事說起好像有看見小孩跟著後頭走出去，但是一下子就不見人影。阿嬤的說辭幫不上忙，全家找了半個月，孩子就這樣平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晚年的阿嬤似乎已經忘記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直到有一天，罹癌的她躺在床上休息，與同樣罹癌的女兒聊到從前，突然想起好像有這麼一件事而陷入深深的自責，幾天之後便蒙主寵召。阿嬤的五個孩子發展都不理想，三個罹癌，一個在毒海裡不可自拔，另外一個失聯。

阿嬤的嫉妒爪牙造成的悲劇，或許是大時代大社會大家庭的一個縮影，在普遍困苦的年代，許多不堪的事情很容易被壓抑，因為家醜不外揚，那個時代也少了科技輔助，舉頭三尺有神明的良心制約不了蓄意與惡意，以致於許多遺憾和來不及長大的生命在有心人相互遮掩下永不見天日。其實良心就是天眼，曾經做過的事，都存放在每一個人的良心盒，盒子髒了，老天爺一眼就知。

從前的故事放在現今來看也是無比震撼，老智者常說，我們要隨時顧好的自己的心念，盡量多看別人的優點，少著墨自以為是的優點，縮小自己成全別人，嫉妒的爪牙就無從生起，嫉妒之火就不會燃燒。修身養性的重要在於壓抑人性之惡，一念善的好處在於洗滌每一秒起心動念的惡意。

修心修行，把自己的心修寬修圓修大就容易走出狹隘，如同上述阿嬤，當她想起從前那個無辜的孩子，再後悔再自責也都來不及了。這一份惡不會消失，如影隨形，跟著阿嬤上山下海，宇宙虛空任何一個有她的地方，總是因果相隨、有欠要還。如果我們想起曾經對不起誰，應該要把握機會道歉或彌補，老智者說，想要解冤釋結唯有真誠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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