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失去媽媽後,我感到深深的失落和無以名狀的空虛。
這種感覺好難形容。雖然不想連這樣的傷痛也要進行分類,但遇見的人們裡,失去過摯愛的人們,即使我什麼都沒辦法表達,他們也不會有任何的誤會,即使我是笑著的或是壓抑不了悲傷。
前幾天,在去巴剎買菜的時候,旁邊來了位年約七十的阿姨。發覺了我後,她露出淡淡的笑容說,自己煮菜了嗎?我微笑回,是啊。
接著她對著擺在前面的蔬菜,看似在挑揀蔬菜,忽然默默開口道,「我知道的……失去媽媽的感受真的是……很傷心的。」
察覺我的視線,阿姨回望我,面容哀傷道,「我那時失去媽媽也是這樣,覺得好空虛……真的很空虛!我那時候花了好長的時間……差不多要兩三年啊……」
從媽媽離開的那天,我便能感覺到心裡破了個大洞,它不停地灌進很多風,無論怎麼去窺看,它始終是空虛無比,就似是牙齒破洞時碰到冰塊,疼痛無比。
我看著七旬阿姨的身影,一起共鳴悲傷這件事讓人難過,卻也同時讓人感到一絲安慰。
這時,賣菜的阿姨,同時是我媽媽的好朋友,插入對話對七旬阿姨說道,「啊他們什麼都依賴媽媽嘛!」帶著就事論事的味道,評論著一件和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當下我是錯愕的,七旬阿姨也變得沉默。
我的錯愕是來自於我覺得這和我們在表達的情感是不相干的,依賴是一回事,悲傷是另一回事啊?而且,即使是媽媽的朋友,她也不是我們家裡這些其他成員的朋友,對我們的認識根本不多,她又會了解我們家的整體狀況多少呢?
雖然錯愕,最後我還是選擇了笑笑向媽媽的朋友買了菜後就回家了。
在那段對話的後半,我對那位七旬阿姨說道,「我每天早上醒來,都會想到我媽媽……」後半句是哽咽著說完的。
雖然賣菜阿姨的那句話讓我當下的直接感受是不舒服的,也讓我們陷入了沉默,但我還是嘗試想接回剛才的話題,可能是因為我實在太想宣洩這心情了,也希望和能夠共鳴這份悲痛的七旬阿姨多些對談。
賣菜阿姨再度打斷了這對話,問我還有什麼要買的嗎?
我的情緒截斷,不再繼續,七旬阿姨也拎起選好的菜。
我們各自回到自己的日常。
回去後我心中依然帶著那份不舒服,我開始自問,是因為對方讓我不舒服我還要笑笑的讓我對這樣的自己很厭倦嗎?還是因為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偏見眼光而不舒服呢?
可再深思,其實這都不會是理由,是我的自認為「別人應該要理解我的悲傷」這份情緒刺得我不舒服。
她是幸運的,她的母親還在她的身邊。
不明白別人的痛苦,代表沒有經歷過這個痛苦,又或是靈魂課題沒這一環所以不需要經歷。
他們不是故意說出不體貼的話,大多是本身經驗的累積,而剛好做出了這樣的對應。
在這段日子,有時會遇見街坊對我和其他家人隨口一提似地感歎,「你媽媽平時一定是累吧,一直要看店。」「她是不是都做家務做到半夜十二點?」(我表示:?)
即使沒有惡意,也讓我們的感受不太良好,最直接感受到的是被責怪的情緒。
身為最親近的人,為什麼沒有讓媽媽不要這麼累呢?我一度陷入了這樣的思緒之中,非常自責與痛苦。
但稍微冷靜下來後,才發現自己明明是最親近媽媽的家人之一,怎麼會對媽媽這麼不了解,隨著別人的判斷起舞呢?
我不是在離她最近的位置,和她一起生活嗎?
我知道她多麼喜歡和街坊聊天交流,看店的時候可以接觸最多人,也是她活力充沛的時刻。
我知道她多麼喜歡料理,不喜歡我們在她烹飪的時候進廚房礙手礙腳,她喜歡煮了一堆食物後看我們吃得滿足的樣子。獨自烹飪對她來說不是個會困擾她的事情,也不是她勉強自己去做的事。
別人這樣去評論或是認為媽媽生病離世的緣由,比起和媽媽有關,更多是他們自身要處理的課題。
他們需要知道個理由,為什麼一個平日這麼活力充沛的人會突然生病離開——
那接下來,這會不會發生在我或是我的家人身上?
他們會問我們,媽媽平時是不是很累,這些比較日常的問題,到媽媽突然入院時治療她的主治醫生,是從哪間大學畢業的?這種他們所認為肯定會左右結局很關鍵的問題。
這些不是為了我們這些遺屬,也不是為了我的媽媽。
這些都是為了每一個「自己」。
看見的世界出現了無法忽視的裂痕。在外人緣甚好,對人親切大方的媽媽,在離開後,我看見外面的世界還在如常運轉,仿佛有什麼會自動填補進去那個空洞,讓它繼續運行。
即使我們(家人)的心裡破了個大洞,生活依然還在繼續。仍然會肚子餓,會眼睡,會如廁,身體運作著,讓靈魂可以繼續寄宿在裡頭。
我越來越不明白,活著有什麼樂趣。活著好無聊,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昨天,聽著日本歌曲(Macaroni Empitsu的然らば),開車的我聽見一個意識對我說,「我們活著不是為了讓別人理解/明白的,我們只是來累積靈魂里程點數的。」
靈魂里程點數。當下我覺得這個詞讓我覺得既陌生又真實。
這不曾在接觸過的身心靈有關書籍廣播聽過的名詞,給了我一個清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