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沖刷與漂流，成而為人的路上｜Karding X Selep｜Pai'cel X Picul X 得力量
《Pai'cel X Picul X 得力量》是兩個原住民女孩 Karding Adaw Langasan（以下稱Karding）與 Ljazunlung Selep（以下稱戴雲）在 2024 Pulima表演藝術季所做的行為藝術創作。
「Pai'cel」是阿美族語給"力量、出力"之意，「Picul」則是排灣族語，同樣代表「力量」——那麼，她們渴望的力量來自何處，又要如何尋得？
「我們現在正經歷著大洪水，資本主義與殖民主義的大洪水。會怕、會恐懼大洪水的到來嗎？一定會的，必然的。但我覺得大洪水很重要，就像會有颱風一樣，很自然；就像會有戰爭一樣，很人類。大洪水讓我們離散，所以離散也很重要。如果一直沒有碎裂、外來殖民，沒有恐懼，我們或許也不會那麼渴望和平。」--摘錄自Karding行為習作紀錄
當代的「通過儀式」
創作發想自人類學的「通過儀式」（rites of passage）—— 個體脫離原生族群，獨自上山接受考驗，藉此使得完成身分轉換與生命成長之目的，為象徵過渡與完成的成人儀式。而自五零年代至今，諸多族人透過移動或勞動遷移至他方求學工作，這一抽離原有社群的過程，也變相構成當代原住民通過儀式的另一起點。
兩位表演者透過肢體語言、古調頌唱、碎裂的酒瓶聲響以及燃燒的小米梗束…等，為觀眾進行一場獨有的生命儀式。此行為創作以「移動」與「勞動」為核心，試圖在行為現場透過與觀眾共享事件的發生，創造與當下人事物的連結，解放受桎梏的身體。
《Paicel X Picul X 得力量》將原有的文化儀式框架轉化至當代語境；從部落到都市環境的遷移中，隨著原有的文化力量對自身效力銳減，「通過儀式」的方向與目標逐漸變得模糊。對於離散的族人而言：應當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singilj X palimo'ot
在排灣族社會，小米梗相當於巫師團的祭祀用具，是與神溝通的重要媒介。在儀式上，巫師會燃燒singilj（排灣族語，小米梗）向天神祝禱，以祈求所願能夠上達天聽；阿美族則常在宴靈祭palimo'ot（阿美族語，敬酒），用母語默禱，並表達對上天的崇高敬意。
戴雲神情肅穆的誦唱，手捧著燃燒草束緩緩邁步；Karding則是頭頂著盛裝鮮花的酒瓶跺足彎腰，向著遠方頂禮膜拜。兩人各朝一方都在虔誠祝禱…而後戴雲手中的小米梗燒的化作一抹灰燼，被用來書寫文字，並抹去了餘灰…。
《Pa’icel X Picul X 得力量》作品介紹 / YouTube / 0 :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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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為中，當戴雲用singilj進行祝禱後，草束的灰燼便化作文字，並被抹去原先的痕跡；當跟隨現代文明註1前行意味著背離傳統，族人是否只能選擇拋下過去，才能在這個世道立足？哪怕代價是丟掉自己、拔掉腳下的根？
因為小時候都在東部，長大後到了北部……去到一個新領域的時候，我們有了不一樣的感受——好像身體有些東西被流失掉了。--戴雲
幾瓶台灣原民勞動史：保力達與紅標米酒
Karding躺在粗糙水泥地邊緣，身旁擺放保力達與米酒瓶；還有兩個空瓶偎貼在她臉龐，隨著戴雲半伏的身軀相擁著滾動——不禁令觀者心頭一跳，深怕演者不慎從邊緣處跌落；她們的身體勉力撐著，但一個米酒瓶從旁掉落，摔成一地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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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為中，象徵勞動的保力達註2與紅標米酒空瓶隨演者的身軀移動，將為了賺取報酬而四處遷移的原住民勞工形象生動刻劃；也以肉身置放處，隱喻出走他鄉的族人，如同她們處於「失根」的邊緣狀態。摔碎的酒瓶既代表勞動環境險峻，也可能造成酒精成癮。
為了編導這次作品，Karding 事前訪談許多族人，聊的是他們曾經的移動與勞動故事；在部落，有的人去了桃園台泥工作後，帶著一身傷回家；也有人出航遠洋到漁場，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很多人經歷了很多傷，卻都很堅定…感覺在那些移動和勞動中，我們走在成為人的路上--Karding Adaw Langasan
最後，隨著兩位演者漸漸離開邊緣地帶，儀式進行的步調趨緩；她們拿起一旁漂流木，試著承接它的重量，並開始推拉、拋接，全身心感受歪扭木材的平衡與否；同時關注著彼此的狀態，相互倚靠。即便偶而難以維持平衡，也能在與夥伴的協調下繼續堅持。
在這場以行為練成的儀式中，族群的身份認同不再、也無法只是單一且固定的形成，而是動態的「再造」——隨著族人踏出部落的步伐，隨之開展的除了守護部落傳統的渴望，還有個體試圖融合自己，適應現代化力量的抗爭。
期盼不再只是「失去過去」的人，而是主動於現代語境裡找尋存在的「創造者」；並發現力量本就源於自身，即便再湍急的激流也無法抹去。
蔻兒亭・阿道・冉而山：像是脫下一層薄如蜻蜓翅膀的皮 / pulima
從部落土地到都市高樓，《Pai'cel X Picul X 得力量》以空間轉換呈現出族人不斷流動的身份認同；再從傳統古謠到現代行為藝術，將身體作為連動我族與他者的媒介與新儀式場域，試圖衝撞當代之於傳統文化框架以外的新身分可能。
漂流木也有自己的由來，即便短暫離散也是一種找尋：為了能夠明白其所從何來、該往何方——即便漂流，也會在洪水沖刷下重新長成新的樣貌。
註1：台灣1950至1960年代的原住民，主要於遠洋漁業、煤礦業或是建築等產業進行勞動，也俗稱粗工、苦力。勞動者會將保力達與紅標米酒作為上工前的飲料，用來提神、增加體能。所謂的「台灣精神」，正是用來形容勞工藉此獲得謀生力量來源的場景。
註2：台灣自1895年以來，殖民政權透過土地兼併、開發計畫與政策性移民，使原住民族漸漸失去世代傳承的土地；而後推行的國語運動要求原住民接受國語或日語教育，間接導致母語流失、傳統文化失去繼承。
作品資訊
2024年 Pulima表演新藝站《Pai'cel X Picul X 得力量》
時間｜11月22日（五）15:00 、11月23日（六）15:00
地點｜花蓮文化創意產業園區 第24棟
物件｜一瓶保力達、三瓶米酒、康乃馨、小米梗、兩條布、漂流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