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香火：仿生蓮》EP002-B：降神

　　林恩技術所的老電風扇嗡鳴作響，揮散了空氣裡的焊煙與鐵鏽味。R.E.N. 坐在床邊，額角因尚未癒合的創傷而滲出細汗。她的目光時而落在桌上閃爍的干擾裝置，時而落在那扇窄小鐵窗外的灰色天空；彷彿某些記憶正隱隱作痛，卻怎麼也捕捉不完整。

　　林恩正在調試一只新做好的小型電子干擾器。為了防範天睿生醫的量子掃描，他連夜編寫了一套混淆程式，打算讓 R.E.N. 的量子能量訊號盡可能融入街頭巷尾的電磁噪音。就在他重新啟動干擾器時，那台破舊的翻蓋手機又響了起來，一如往常，那頭是母親焦急的聲音。

　　「媽……嗯，我知道了……等我忙完手邊的事，再過去找妳。」林恩匆匆收線，合上手機的那一刻，眉間已多了幾道憂心的褶皺。

　　R.E.N. 察覺到林恩神情中的一絲焦慮，輕聲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我媽說，老城區的天后宮今晚有廟會，祭典主神是媽祖。她們特別請來了幾位『電子乩童』，準備搞一場很盛大的降神儀式。她希望我陪她一同去。」林恩頓了頓，深吸口氣，「其實她是想趁這機會，再試著跟我爸……就是她一直透過『電子香火』系統想聯繫的亡者……」

　　「電子乩童……」R.E.N. 咀嚼著這幾個字，雖然記憶模糊，卻也隱約聽過類似說法，「是那種借由科技來‘請神’的方式？」

　　「對。不只企業提供系統，很多傳統廟宇也開始跟進。媽祖信仰在這裡很盛行，廟會想擴大香火，就結合企業技術，用 AR、VR 甚至量子連結做出『降乩秀』。表面上是請媽祖或其他神祇上身，實際上有大量感測器與程式在後台運作。也有人說這套系統能暫時連線到亡者的意識備份……」林恩語氣複雜，「我媽深信不疑，但我向來不大能接受企業把信仰商業化。」

　　說到這裡，他看向 R.E.N. 尚未癒合的創口，暗自斟酌：若把她留在技術所，會不會太危險？ 私軍隨時可能搜到這裡；可若帶她出去，萬一被大庭廣眾看見她身上的仿生構造，也是一種風險。

　　「你打算去嗎？」R.E.N. 似乎猜到了他在苦惱什麼，主動開口。

　　林恩聳了聳肩：「不想去也得去。她身體不好，我怕她一個人硬撐到廟裡會出事。再說——」他放下手裡的干擾器，目光落在 R.E.N. 身上，「廟會人多，反而能混淆私軍的追蹤系統，暫時隱藏你的量子訊號。只要小心一點，不要讓人看出你的身體結構，就有機會在那混過今晚。」

　　R.E.N. 微微點頭，似乎鬆了口氣。她雖然氣色仍顯蒼白，但眼底多了幾分堅毅：「那……就一起去吧。」

兩人收拾準備好要出門時，林恩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站在工作室窄小的門口，回頭看著 R.E.N.：「對了，我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妳。昨晚只知道妳叫不出自己名字，好像記憶混亂……總不可能一直用‘喂’或‘嘿’吧？」

　　R.E.N. 先是愣了一下，彷彿在檢索自己殘破的記憶資料。她低頭思索幾秒，才輕聲說：「我記得……有人叫我 ‘R.E.N.’……雖然不確定這是不是我的真名，但暫時……嗯，就用 ‘R.E.N.’ 好了。」

　　「Rain？」林恩唸了幾遍，皺起眉頭，「是那個‘雨’的英文字嗎？」

　　R.E.N. 搖了搖頭：「不是 ‘Rain’，是 ‘R.E.N.’ 三個字母。好像是……某種縮寫。」

　　林恩聽了仍是一臉困惑，乾脆擺擺手：「算了，我就乾脆叫妳 ‘小雨’ 吧。這樣順口一點。」

　　「小雨……？」R.E.N. 重複這兩字，唇邊漾出一絲微弱的笑容，「也行。那就這樣吧。」

　　天色漸暗，林恩扶著「小雨」穿過老城區的巷弄，前往天后宮。這座廟宇供奉著媽祖神像，外牆仍保留傳統廟宇的紅磚綠瓦，正面卻搭建了高科技電子屏與 AR 投影設施，貼著「賽博媽祖遶境祭典、電子乩童降神秀」的宣傳標語。

　　一到廣場，就能看到近百攤小吃與攤販圍繞：香火鼎盛的同時，還有各種電音舞台、LED 燈飾與投影設備。傳統紅燈籠搖曳其間，與耀眼的電競風格霓虹招牌交相輝映；臭豆腐油煙與電子煙霧在空中交織出奇異的氣味。

　　林恩母親早已坐在天后宮外排的長椅上歇息，像是在等兒子前來。「媽，妳怎麼不等我去接？」林恩走近，語氣帶著一絲抱怨。母親勉強笑了笑，「我自己坐接駁車就行，不想再麻煩你。」

　　她注意到林恩身邊的女孩，微愣了一下。「這位……」

　　「是我朋友，」林恩先替兩人做了簡單介紹，「她在市區遇到些麻煩，暫時跟我一起行動。妳就叫她……小雨好了。」

　　母親不疑有他，十分和善地對她點頭微笑，還邀請「小雨」一同入座。「妳若累了，就先坐著休息。廟會真正的重頭戲——電子乩童降神儀式——要到晚間九點才開始。」

　　「阿姨好，」R.E.N. 雖然不習慣太過親近，但還是微微頷首。母親的善意和關切讓她有些陌生又溫暖的感覺。

　　夜裡九點的鐘聲一響，天后宮廣場的音響與燈光陡然升級到最炫目的模式。舞台上飄起電音鼓點，一支結合傳統舞蹈與 AR 特效的陣頭隊伍緩緩出場。穿著修飾過的八家將服飾、頭戴網路連線頭套的「電子乩童」在眾人驚呼聲中走上主舞台。

　　他們手中的令旗以閃爍電路紋路裝飾，與傳統紙旗圖案結合得相當巧妙。透過背後的量子伺服器，舞台上空投影出媽祖的虛擬神像——一身正紅衣飾、金冠穗帶，於半透明的投影中栩栩如生。鼓聲一聲高過一聲，「請媽祖降臨」的電子合成音響徹夜迴盪。

　　林恩站在人潮裡，沉默地盯著台上那光怪陸離的表演。他母親激動地雙手合十，似乎期待透過乩童與「亡者意識」接觸。R.E.N.則在林恩身旁，緊緊抓住他的衣角，因為刺耳的電音與不斷閃爍的投影，使她腦海裡不知怎的又開始出現那些破碎的畫面——實驗室、白袍研究員、以及那句呼喚「R.E.N.……」的聲音。

　　舞台中央，乩童們隨著鼓點晃動身軀，口中念念有詞。令旗刺入舞台地面後，一股強大的量子波動經由感測器擴散開來，驟然在空中投影出更加鮮明的媽祖神像。據傳這套系統不只模擬媽祖的「神威」，還能同時掃描信眾所上載的亡者意識備份，進行所謂「陰陽對話」。

　　林恩望向母親，看到她眼裡閃著淚光；她渴望能透過這儀式，再度聽到亡夫的聲音。林恩心裡隱隱發苦，卻選擇不說破。

　　而舞台上的乩童仍持續在「進神」狀態。突然，AR 投影出現短暫的雜訊，像是一股外來干擾正試圖侵入系統。人群發出驚呼，還以為是電子乩童花招的一部分。可在後台的技術人員看來，這絕不是預料中的劇情。

　　「量子訊號波動不穩定了！」有人緊張地對著耳麥喊。

　　乩童的身體開始猛烈顫抖，似乎無法負荷超量的數據連線；那頂繪滿符咒圖案的頭套上閃爍紅色警示，令旗也在不斷顫動。宛如某種比神靈更強大的意識衝擊，正試圖透過乩童的腦波連接而湧入舞台。

　　「快斷線！」後台技師大喊。但他們剛想關閉伺服器，舞台上方就猛然爆出一陣刺眼的藍白色光芒，伴隨電子干擾的爆裂聲。AR 投影一下子扭曲放大，整個神靈虛影像被猛力撕裂，化作漫天破碎的光屑。

　　「啊——！」乩童大吼一聲，猛地摔倒在地，令旗彈飛至舞台外。數秒後，音樂也嘎然而止，舞台陷入一片混亂。

　　「唔……」R.E.N.突然悶哼一聲，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林恩眼疾手快把她扶住，發現她滿頭冷汗。

　　「怎麼了！？」林恩一手攙住她，能感覺到她的身軀正微微顫抖。

　　「剛才那股量子波……我腦海裡，好像看到很多……破碎的畫面……，我還看到一個白袍研究員抱著什麼人一直哭，還有……好像是一個孩子……然後還有實驗室裡閃爍的指示燈……所有東西都在我眼前一閃而過，我根本分不清真假……」她氣息急促，語句斷斷續續。

　　林恩眉頭緊鎖，正想多問幾句，卻突然聽到母親淒厲的呼喊：「老林——！老林——！你在嗎？」她急切地想從那些殘存的雜訊裡找尋亡夫的蹤跡，卻失望地發現舞台連線已經徹底斷開。

　　「先撤吧。」林恩判斷不能再逗留。他迅速攙扶 R.E.N. 向後退，另一隻手去攬住神情慌亂的母親，「媽，系統都斷了，這裡太危險，我們先去旁邊避一避。」

　　廟會廣場一片混亂，乩童的昏迷、媽祖影像的消失引來上百人驚慌失措。有些人罵廟方準備不周，也有人譴責企業技術失靈，更有人口口聲聲說「媽祖顯靈」或「被不乾淨的東西沖犯」等等。混雜的聲音與電波透過高掛的擴音器與四處閃爍的電子螢幕擴散，加劇整個場面的嘈雜。

　　廟方人員忙著關閉電子設備、安撫受驚的人群，沒有人知道，到底是哪股未知力量干擾了乩童的系統，也沒有人發現暗處某個戴著墨鏡的便衣男子默默觀察這場意外的每個細節。

　　「魏長官，剛才測得一波異常量子訊號，一度飆升到高階臨界——」耳麥傳出沙啞聲音。 　　「坐標在天后宮舞台附近，現在消失了。」 便衣男子——魏剛，微微皺眉，目光透過人群掃視遠方。

他輕聲冷笑：「看來老城區真是個藏污納垢之地。盯著點，我要那個逃跑的實驗體。無論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