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餘生

強烈的陽光直射，烘爐似的大地在午後悄然無息，只偶而一兩聲鳥兒啁啾，地上落葉乾

枯的捲縮，花草樹木垂頭喪氣病懨懨模樣，連那較厚實的葉片有些部分也被烤成焦黑。

北極圈也飆到三十幾度，冰層正迅速溶解。

颱風群族正在島國海面醞釀集結多子多孫環繞蓄勢待發，熱鬧滾滾的年中祭，

鬼門也開了，十方世界嘉年華會般的各以不同的心意遊行、演譯、示現、傳導…

鐵皮屋頂是雨的最直接傳聲筒，乍聞之下以為是進香團放炮聲，然格調不同。

當我急速下樓衝到庭前，在金黃豔麗中，雨落如絮，飄飄然或偏西或偏南不疾不徐落落

大方的在大太陽底下款款曼妙飛舞，一落水泥地變化為一陣陣炊煙，牽引出蒸氣氤氳；

我當然不放過此情此景，環視欣讚這場及時雨，來的可真是時候，哪管它是否為風族之

斥候尖兵？天道一直都在冥冥因果循環。

天候何以失序何以一年比一年熱騰？

老和尚說：貪欲所成。

斷斷續續的不大也不久，可暫紓解之，但暑氣依在。

黃昏之後夜臨來時，久違不見的蟲子們，又三三兩兩聚在客廳格子磚上或爬或跳熱身以

後的廝殺，而我明早等著收屍即是，生生死死家常便飯事。

該是四五十年前的記憶，當年老人家認為最賺錢的事第一做醫生，第二賣冰，

所以小鎮兩家冰果室至今猶屹立不搖，而這一家最近開始兼營自助餐，

女兒也由車頭前的那一家快炒店移情別戀愛上它的蝦仁炒飯，雖然貴了許多。

收音機傳來男女對唱的台語苦情戀歌，幾位老人家圍桌談論颱風動向，廚師鍋鏟揮舞，

門市小姐忙著夾菜款便當，跑堂的內外穿梭......嘩！！！一陣急雨倏忽撒潑，

鋪天蓋地之勢，街上騎電動機車的母親沒戴安全帽急速匆匆，

站立前面的小孩低頭遮眼避雨，看起來尚未濕著......悲情的戀歌正激情吶喊又淒惻的飄盪

在雨聲中，吃飽飯的老人於廊間探頭東望：這下不久的啦！

我隨之也往海口望去，果然彩霞晴空：您老再等等吧！

我呼應著他歸心似箭的叮嚀。

回了家一看氣象，牽親挽戚不管成不成形的風族已將島國環繞，有餓虎撲羊之慮，

但其走向為何，誰也管不著奈何不了，而短則一生長則這一島國歷史裡每至夏秋甚至冬

不知有多少個颱風光臨貴寶地，災損人亡甚而一夕滅村，人力都勝不了自己，

又何須狂言勝天。

雨是歇了一會兒，忙去摘把九層塔與葱葉(已被烤的漸至枯黃)，杏鮑菇切片，

炒一碗羊肉片後，雨又大下來了。看雨聽雨都是享受，雖仍為悶熱，但心的感覺，

於外花草樹木得以潤澤，於內似乎眾生可免去焦躁而慰之得以寬懷。

主動與同事提及岳母之歿，怕是因心情沉重而耽擱業務，也告訴自己，

不執著不介意於生死，萬般皆是自然的循環，只能真切地對她說，諸惡莫做，

眾善奉行，自淨其意，其實我心深沉又無奈的宛如氣若游絲的呼喚。

---大哥，自淨其意，這太苛刻了吧！

是啊，靈慧善感如她，何況我等心機染污甚深者？

---努力吧吧！每日每分每秒的灌溉培植，善根非冥頑不靈不發，

積雲非日不能透穿而現光明，吾性本善，旨在恢復而已。

母親將屆對年做法事，而與岳母的孫子七不期而遇，本不放心但女兒淡定說沒問題，

可以自己前往。

仍覺得淡淡的哀傷與悵然。

凡有所變化的皆是虛妄非為真，人命是如此，何況世間萬物；

一死，所有曾有形無形存在擁有的，皆灰飛煙滅無一可存能留，

像夢中一樣的感受到喜怒哀怖畏，夢醒方知是假，這當中的覺知，可以很快地放下，

因為知道那是一場夢，而人世一遭便是夢中之夢，多少的執著分別妄想，

誰能全然放下了呢？雖然的的確確就是一場夢。就如今我最心疼的兩個女兒，

其實也只是剎那的緣分，像所有的祖先與其後代一樣，緣之長短善惡不一，

總想留給他們最好的典範，不為留念，只期植下善根。祖墳下的位置，

從唐山渡過黑水溝來台的第一代至今，餘之「套房」所剩不多，

俟吾等兄弟配偶歿後便滿載了，侄子曾說再加蓋即可，而我意，全不要留了，

回歸大地真面目不是更為賞心悅目嗎？若要慎終追遠，不如存善念行好事，

若祖先已成仙或已投胎轉世去也，而行之多年還將其視為鬼魂祭拜之豈不荒唐？

心懷無分別心以佈施眾生亦善矣，但切莫有功德之想，一切回向法界，莊嚴淨土，

我們只是自然而然為之。

20190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