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念玫瑰

2024/01/21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初春之際,清晨的寒冷難以言喻,半乾旱氣候的日夜溫差遠超預期。想從床上起身的難度,彷彿在冬季的東北角海域進行自由潛水,那般寂寥,那般絕望。

昨晚想著今晨開始要到附近森林走走,趁著上工前的這一週好好探索。離開市區前往郊區,雖然離真正的荒野還有段距離,但好歹算是野地,哪能放過熟悉西澳自然環境的機會?

然如今前夜美夢仍糾纏著我,伴著寒氣一同打消起床的念頭。鬧鈴響起,隨手關上,夢醒時分,睜開雙眼,這時才想起自己早已身處另一場夢境。

南半球,十月中旬,清晨五時,攝氏六度。

 


龜縮了半個小時,溫暖的被窩終究不敵想四處探索的慾望。起床整理花了五分鐘,煮水泡了杯熱茶花了三分鐘,吃早餐花了十五分鐘。一小時後,騎著來到這座小鎮獲得的第一項交通工具——二手的藍色捷安特自行車,前往附近森林。有種回到大學時期最初、騎著我的藍色雷霆四處奔走的感覺,哪裡有路就往哪裡鑽,感受風,感受雨,感受陽光的灼熱,隻身一人,孑然一身,卻能陪我行得更快更遠。

 

數天前抵達的這個小鎮,質樸地保留了的時間與光陰,有自己的步調,也留有過去的足跡,這片林地也不例外。先前在網上調查了一下這片森林,看看有哪些植被、動物以及飛羽,免得像個懵懂無知的少年,聽漏看失了聲影,錯過了一期一會的相遇。

小鎮的地勢起伏不定,下坡路段飛快無比,上坡起步卻彷彿要人小命。許久未騎的腳踏車,用上怠惰已久的肌肉群緩緩前進,一踩一踏,伴隨無聲的吶喊,那綿延無止的山丘簡直是小腿處刑場地。

柏油路面驀地轉為黃色砂土,桉葉樹林延伸大地,這片約五十公頃大的半原生林地,將是接下來兩個月,還未有錢買車的我的後院秘境。雖說和目標地點:Dryandra Woodland 比起來的確小了不少,動物種類也沒那麼豐富,但至少林相環境相似,我可以在這裡好好觀察光影,學習如何守候接近。

 


抵達入口,決定先騎著腳踏車繞行步道一周,了解了解這片森林。越野的路徑對我來說有些吃力,過於陡峭的上坡有時還得牽車倚靠步行。一般的單車在這類路面騎行好像有點冒險,但卻是能帶我快速瀏覽引介的最佳工具。時而跨上坐騎,時而下車牽行,以不快又不慢的速度觀察前進,發現有趣的東西就放下單車拿出相機拍攝,雖然麻煩了點,但在還未熟悉前的探索,這樣大概最有效率。

 

鸚鵡是我在此處見過最多的鳥類,僅次於澳洲烏鴉 (Australian Raven) 以及討人厭的黑背鐘雀 (Australian Magpie),至於為啥討厭,那又是另一段小故事了。澳洲的鸚鵡種類繁多豐富,體型差異又大不相同,顏色豔麗討喜。即使在住處就能看到不少,走進野地觀察牠們在自然中的行為活動又是另一種樂趣。

抵達西澳至今已經見過不少常見的種類,包括紅尾黑鳳頭鸚鵡 (Red-tailed Black-Cockatoo)、澳洲環頸鸚鵡 (Australian Ringneck)、粉紅鳳頭鸚鵡 (Galah)、以及西澳特有的紅帽鸚鵡 (Red-capped Parrot) 等等,但個人最喜歡的西澳鸚鵡物種還未能有機會瞥見芳姿。翻了翻ebird,這片森林也曾有紀錄,能否邂逅,希望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走入小徑,兩旁的桉樹林有高有低,低矮的灌木並未覆蓋大地,尚能瞧見乾枯黃褐的地面。不像臺灣的低海拔森林,植被繁雜茂密,難以觀察森林底層的動靜。

鳥鳴不斷,遠處傳來的烏鴉叫聲別於北半球的啊啊啊呼喊,自成一派,那是澳洲獨有的奇妙口音;各種鸚鵡的粗啞叫喊從未平息,仔細聆聽,音調高低旋律音頻各有不同,同一物種間彼此的牙牙學語,宛如爭吵又彷彿嬉戲,不得不佩服那些鳥鳴的廣域;樹頂有時也會傳來啁啾細語,刺嘴鶯們來回穿梭,嬌小的身姿藏於陰影又現於光明,觀察紀錄已然足以,拍攝錄影就等待那份閒情。

 

朝上坡慢慢移動,走進林蔭,掩天的枝葉創造柔光,感覺氣溫稍稍下降,不曉得是否因為太陽的微微沉降。牽行的單車伴在一旁,悄聲而又規律的鏈條聲滴滴答答,我不時望向地面,避開一切可能發出聲響的枯枝落葉,倏地,眼角餘光瞥見,前方不遠處的樹幹後方有個身影賊頭賊腦地晃動,就在倒下的樹木枝頭。定睛一看,心臟猛地一跳,開始彰顯慌忙,那是在西澳地區,個人認為最美的飛羽——西澳玫瑰鸚鵡 (Western Rosella)!

Western Rosella / 西澳玫瑰鸚鵡

Western Rosella / 西澳玫瑰鸚鵡



緩緩蹲下,放倒單車,盡可能冷靜與輕巧地放下背包拿出相機,不到十公尺的距離才猛然進入視野,唯有放慢動作才是一切。牠肯定早就發現我了,但看來還尚未警戒,悠哉悠閒地覓食囓咬,在灌木間爬上爬下。我架好裝備,維持蹲姿,嘗試避開樹幹和乾草紀錄拍攝,那俏皮的身影就像年幼的孩子,不停在倒木上上下下,偶爾看向此處,澄澈明眸發著光,透過觀景窗與我對視,彷彿看著什麼新奇事物。

試著繞過樹幹,想取得更好的位置拍攝,然一旦我選好不錯的角度,牠便再度繞回樹木後方,我回到原處,牠又棲回上個枝頭,就這麼反反覆覆,我們玩著沒有終點的捉迷藏,由快門聲當作「找到了!」的結束信號,隨即又展開新的一輪遊戲。

我蹲點靜候,決定不再移動,等著牠重回先前的灌木,試試放手一搏。沒過多久,牠果然回到原點,雖然離滿意的位置仍有點差距,但深怕自己再次移動又會引起牠的注意,我單膝跪地,一手撐著鏡頭,盡量穩定。那優美的背脊羽翼保有天空的蔚藍,也藏有大地的幽清,靜候那玫瑰的鮮紅映入眼簾,沉著氣等待高雅回眸。於是下一瞬間,那秀麗流暢的羽翼開展,輕聲揮舞,不落下任何一絲光芒。

 

愣了一會兒,靜靜地站起,想著繼續追尋那羽絢爛瑰麗,但早已沒了身影。找了一陣,未果,我收起相機,牽起單車,森林回歸安寧,心跳也早已平復安靜。太陽漸漸西沉,寒氣的腳步越靠越近。時候未到,初春的玫瑰尚未迎來花季,能做的也只有在這繼續探秘,接著等候下一次的盛開時機。

未能四目交接,僅留下背影。

未能四目交接,僅留下背影。



    自然攝影師。 從飛禽走獸到水中游魚,只在自然環境、依循著牠們出沒的時節身影進行拍攝。在森林蹲點靜候、在草原匍匐前進、在水下屏氣凝神,僅為水缸柵欄中無法展現的野性,僅為曾經擦身而過的懊悔,僅為相遇之時,那轉瞬而永恆的感動。 此處紀錄那些邂逅和錯身而過,一張張相片背後的旅途、故事與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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