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出來的這兩個月,她活得像個剛從牢籠裡放出來的囚鳥,翅膀還生疏,卻急著想飛。她學著當個「人」,而不是顧淮身邊那張精確的「數據表」。馬桶堵了,水管破了,她手忙腳亂得像個白癡,卻在問題解決後,指尖都顫抖著,心裡卻比過去任何一個躺在顧淮那張千萬大床上,享受著「完美」服務的夜晚,都來得真實。稿費雖然不多,薄薄幾張紙,卻比顧淮一整座金山都踏實。那是她用自己血肉掙來的,帶著汗水的重量。
房東程旭,這個男人,成了她新生活裡最難以預測的「變數」。他總能「恰好」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現。有次她拎著壞掉的舊燈泡在樓梯間裡發愁,他便會像鬼魅般出現,手上提著一個嶄新的,嘴裡閒閒地說:「順道經過,想換個燈泡,不礙事。」他那雙眼,深得像古井,總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精準,能看透她心裡的慌亂。那份溫柔,帶著他獨有的閒散不羈,像一朵開在懸崖邊的野花,誘人又危險。蘇念安對他始終保持著一道無形的牆,她才剛從一道無形的牢籠裡掙脫,可不想再被套上另一道。
白筱對程旭的「殺意」更是有增無減。她總說那傢伙是披著羊皮的狼,每次來蘇念安這,都像個帶著獵槍的「警犬」,鼻子靈敏得能嗅出任何一絲「不懷好意」的氣味。某個週末午後,白筱大剌剌地癱在蘇念安新買的懶人沙發上,嘴裡咀嚼著零食,眼角卻瞄著程旭之前送來那盆長得張牙舞爪的多肉植物:「這玩意兒是哪來的?長得跟『千年老妖』似的,他是不是想把妳這兒變成他的『私人盤絲洞』啊?下次他再敢把這種『異形』往妳家送,老娘非得讓他當場給我吞下去,連葉子都不能剩!」
話音剛落,門鈴便像被詛咒般不疾不徐地響起。那聲音,帶著一股宿命般的嘲弄。
「哼!說曹操,曹操到!」白筱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猛地從沙發上彈起,大步走到門邊,雙手抱胸,一臉「準備大開殺戒」的表情拉開門。
門外,果然是程旭。他依然是那副閒散而從容的模樣,身上一件淺灰色棉麻襯衫,鬆散地捲起袖口,露出結實而富有線條感的小臂。他看了一眼白筱那張寫滿「來者不死不休」的臉,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趣味,像看著一隻被惹毛卻又無比可愛的小獸。
「程先生,您可真是『陰魂不散』啊,今天又是哪個『風水寶地』出問題了,非得您親自來『鎮壓』?」白筱挑眉,語氣裡帶著不加掩飾的揶揄與諷刺,字字像刀,直往人肉裡鑽。
程旭輕輕一笑,語氣閒散卻字字清晰,帶著一股輕蔑的自傲:「白小姐的『犬吠』倒是依舊中氣十足。不過今天,我只是順道經過,想確認一下我這棟樓的『氣場』,是否還在『最佳狀態』。」他的目光越過白筱,精準地落在屋內的蘇念安身上,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打量。他的話語看似雲淡風輕,卻像一道無形的刀,巧妙地擋住了白筱的攻勢,甚至隱約回敬了一招,暗示著白筱的「過度介入」。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織,空氣中仿佛有雷電劈過,緊繃而充滿了無聲的較量。這是他們幾次交手後,形成的一種獨特默契——不點破,卻句句帶刺,像兩頭隨時會衝破藩籬的野獸。
蘇念安從沙發後探出頭,臉色微紅,她已經習慣了這兩個「冤家」見面就開戰的模式。「筱筱,程先生,你們……」她連忙出聲,試圖緩和氣氛。
程旭的視線終於轉向蘇念安,眼底的銳利瞬間收斂,恢復了溫和。「蘇小姐,上次提到的浴室換氣扇異響,我已經請人檢查過了,現在情況如何?」
「啊,那個,已經沒問題了,謝謝程先生。」蘇念安有些尷尬,卻也從程旭的眼神中讀出了一份她說不清道不明的關切。那眼神,溫柔得讓她心頭一顫。
白筱卻搶先一步,冷笑一聲:「沒問題!程先生的『專業』我們信得過!不過,修修補補是『房產』的事,至於『房客』的生活,就不勞您『親自』過問了!別以為您那兩下子能糊弄誰,我們『蘇小姐』可是個『聰明人』!」
程旭看著白筱的動作,臉上的神情依然維持著那抹從容,只是眼底的趣味更濃了。他轉身,瀟灑地擺了擺手:「既然蘇小姐一切都好,那我就放心了。不打擾兩位了,祝妳們……愉快。」語畢,他轉身離去,步伐從容,絲毫沒有被白筱的「劍拔弩張」影響,反而像是享受了一場有趣的「交鋒」。
直到程旭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白筱才「哼」了一聲,轉身看向蘇念安:「看吧!我就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這種長了張無害的臉,卻眼神太深的男人,妳以後自己多注意點!別哪天被人賣了還幫他數錢!」
蘇念安哭笑不得,卻也因為白筱的這番「保護」,心底湧上一股暖流。新生活才剛開始,似乎就已經充滿了各種「血肉賁張」的意外。
此時,城市的另一端,顧淮的辦公室裡,空氣依舊冰冷得像是千年冰窟。
他看著面前助理遞上的一份週報,眉頭緊鎖。那是一份關於他私人生活事務執行效率的報告。蘇念安離家後,他那本該分毫不差的「完美生活」開始出現裂痕。早餐不再是精準定時的營養搭配,有時會因為廚師的疏忽而少了他習慣的那道菜,或者味道稍有偏差,讓他連眉頭都不願意皺一下,直接將整盤推開;出門前,他總會多花幾分鐘在衣帽間裡,因為私人助理無法像蘇念安那樣,在他尚未開口前,就為他準備好最合適的領帶與襯衫;私人行程的確認也時常出現細微的紕漏,導致他不得不臨時調整,甚至親自撥打一通電話去處理。這些細節,過去由蘇念安處理得無聲無息,如今卻像蒼蠅般在他耳邊嗡嗡作響,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那份失衡。
這些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此刻卻像一根根細小的刺,紮在他的神經上。他曾以為這些無關緊要,但現在,他卻不得不將心思分給這些原本「零成本」就能完美運轉的細節,這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效率阻礙」和漸漸累積的煩躁。他那套引以為傲的「完美系統」,如今處處是漏洞。
「她最近……有什麼動靜?」顧淮的聲音很低,像從冰窖裡發出來的,沒有任何起伏,卻足以讓辦公室的氣壓瞬間降到冰點。他指尖輕輕敲著桌面,那規律的聲音,此刻聽來卻像是一種壓抑的低鳴,彷彿他胸腔裡有頭困獸在低吼。
助理戰戰兢兢地回答:「總裁,夫人她……生活如常,似乎在嘗試一些新的事物。我們追蹤到她的網路平台有作品更新,並且……上週收到了一筆來自文學網站的匯款。」助理的聲音很輕,每一個字都小心翼翼,深怕引爆這座隨時會炸裂的冰山。
「匯款?」顧淮的眼神更冷了,那是一種理智下的冰冷,卻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費解」。他原以為蘇念安離開了他,會因為失去他的「支援」而寸步難行,最終會「理性」地回到他身邊。但他那套「精確計算」的邏輯,此刻卻無法解釋蘇念安身上出現的這種「脫軌」的「自我成長」,以及她似乎日益增強的「獨立性」。他感到自己的「掌控」正在一點點流失,而這種流失,開始讓他感到極度不舒服。他將手邊的週報輕輕推開,發出清脆的摩擦聲,卻足以讓助理的後背滲出一層冷汗。
這種「失控感」像毒素般在顧淮心中蔓延。他無法忍受任何脫離他掌控的事物。他開始不定期地「巡視」家中的擺設和阿姨們的工作,只要有一點不符他「標準」的地方,他就會用冰冷的目光和簡潔的詞句讓對方感到巨大的壓力。他的脾氣並沒有直接爆發,但那份積壓的不耐煩與壓迫感,足以讓周圍的人膽戰心驚。
他曾試圖用他認為的「最優解」來「挽回」蘇念安,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淖中,使不上力,反而越陷越深。
那天,他讓人送了一箱頂級松露巧克力到蘇念安的小套房,因為他記憶中,蘇念安曾經在一次商業宴會上,對這種巧克力多看了一眼。然而,這箱巧克力最終被白筱當成「賄賂品」直接扔在了樓道口,而蘇念安連看都沒看一眼,只從貓眼裡看見白筱叉腰罵罵咧咧的身影,那聲音即使隔著門板,也帶著濃烈的火焰氣息。
過幾天,顧淮又讓助理打電話給蘇念安,語氣僵硬地「告知」她,他已經為她預訂了法國頂級米其林餐廳的包廂,時間就在她曾經提過的一個重要文學獎的頒獎典禮那天,並「提醒」她應該回顧家去拿頒獎禮的禮服。這在顧淮的認知裡,是給予她「面子」和「機會」——讓她回到他這個「系統」中,繼續享受顧太太的榮耀。然而,蘇念安只簡單回覆了「謝謝,不必了」,就掛斷了電話。顧淮聽著電話裡傳來的忙音,臉色鐵青,他胸腔裡像壓著一塊無形的大石,沉悶得讓他想立刻掀翻辦公桌。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卻連個回音都沒有。
這些笨拙而毫無人情味的舉動,反而讓蘇念安與他之間的裂縫擴大成鴻溝,讓顧淮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他引以為傲的「邏輯」和「精準計算」,在蘇念安這個「脫軌變數」身上完全失效了。他開始意識到,他似乎無法再用他習慣的方式去「管理」這個「變數」。這種認知,讓他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煩躁與被挑戰的憤怒,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猛獸,焦躁不安,卻無從發洩。
他撥通了蘇念安的電話,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像是對不聽話的下屬發出最後指令,其中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隱約的焦躁和瀕臨爆發的怒火:「蘇念安,這場鬧劇,已經超出我允許的範圍了。如果你再不回顧家……那麼,這場婚姻,就沒有繼續的必要了。」他的聲音很低,卻充滿了冰冷的壓迫感,這是他最慣用的武器——威脅。他習慣了用放棄來達到掌控,認為蘇念安會因為害怕失去「顧太太」這個身份而屈服。
然而,顧淮並不知道,遠在小套房裡的蘇念安,經過這段日子的獨立生活和白筱的「醍醐灌頂」,已經不再是那個會被「數字」和「威脅」輕易動搖的她了。
蘇念安靜靜地聽著電話那頭顧淮冰冷的「分析」和「威脅」,心中沒有波瀾,只有一種淡淡的荒謬感。她看著窗外,陽光灑在她新買的綠植上,那麼生機勃勃,這是顧淮永遠無法給她的自由。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每一個字都像石子般落進顧淮的心湖,激起他無法預料的漣漪:「顧淮。你說得對。既然它已經是『沒有繼續必要』的關係了,那麼……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