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安搬進小套房已經快兩個月了。雖然比不上顧淮的豪華別墅,但每一寸空間都屬於她自己。她小心翼翼地布置著,買了簡單的家具,將書架擺滿她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將電腦放在窗邊,讓陽光灑在鍵盤上。這是她的「家」,一個完全由她自己定義的「家」。她的稿費雖然不多,但足以支付房租和日常開銷,這讓她前所未有地感到安心與踏實。
白筱的毒舌依然是她每日的精神食糧。「妳還不死心啊?是不是想把妳那點『文學情懷』都寫進顧淮那張沒感情的臉上?」她在蘇念安對著電腦發呆時,總會適時地甩出幾句尖銳的評語。但蘇念安知道,那尖銳底下藏著的是比任何安慰都更真切的關懷。白筱會悄悄將她擱置已久的筆電充電,會在她熬夜時送上一杯熱牛奶,甚至會在她寫作遇到瓶頸時,不經意地丟出幾句「人生的哲理」——雖然那些哲理,通常都裹著一層辛辣的嘲諷。
起初,寫作是痛苦的。那些被顧淮的「理性」壓抑太久的情感,像決堤的洪水般湧現,卻又找不到宣洩的出口。她的文字變得沉重而灰暗。白筱見狀,只是將一疊時尚雜誌扔到她臉上:「看看這些花花綠綠的鬼東西!妳以為人生只有黑白兩種顏料嗎?去給我看看那些華麗的雜誌,去感受一下什麼叫『亂七八糟的美』!妳是寫『星河逐夢』的,不是寫『人生悲慘紀錄片』的!」在白筱半推半就的「指導」下,蘇念安開始嘗試寫一些與過去風格大相徑庭的、更為輕鬆詼諧的題材。那些潛藏在她骨子裡的幽默感和對生活敏銳的觀察力,在被顧淮禁錮多年後,竟也一點點甦醒。
幾週後,一封遲來的郵件,夾雜在一堆廣告信件中,靜靜躺在她的信箱裡。那是她曾經投稿的文學網站發來的,通知她有一筆「作品稿費」已經入帳。金額不大,卻是她脫離顧淮後,第一筆完全屬於她自己的收入。
蘇念安盯著手機螢幕上那串數字,眼眶微熱。那不僅是錢,更是一份證明,證明她即使沒有顧淮,也能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那是一種久違的、被肯定的感覺,比顧淮任何一次「效益評估」都來得真實。
她將這件事告訴白筱時,白筱只是挑了挑眉,故作不屑地說:「呦,還真有錢啊?還以為妳只會寫點『顧氏怨婦情結』呢。不過也行,起碼證明妳的『感性』還是有『市場』的。」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是掩不住的驕傲。
「筱筱,我想搬出去住了。」蘇念安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慎重的決定。她不能一直依賴白筱,她需要真正獨立。
白筱聞言,臉上的漫不經心瞬間消散,眉頭緊蹙:「搬出去?妳確定?妳別忘了妳現在是個什麼狀況!妳連自己洗個碗都會把水龍頭擰爆了吧?顧淮那個人形計算機,可沒那麼容易放過妳。」她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擔憂,畢竟蘇念安過去的生活能力幾乎為零。
「我必須這麼做。」蘇念安的眼神堅定,她知道這是一條必經之路。「我不能一直躲在這裡。而且……」她看向白筱,「我需要真正學會一個人生活。」
白筱看著蘇念安臉上那份前所未有的決心,最終妥協了。她知道,如果現在不讓蘇念安去闖,她可能永遠都無法走出顧淮的陰影。「行吧,妳這個『任性數據』,老娘也攔不住妳。不過我告訴妳,如果遇到什麼『超出妳理解範圍』的麻煩,別忘了打給我,我會帶著我的『非理性解決方案』去砸場子。」
某天下午,白筱例行性地帶著「查勤」的姿態來訪,說是來檢查蘇念安這個「離巢雛鳥」有沒有餓死。她剛把一堆零食飲料丟上茶几,門鈴卻響了。
「誰啊?我可沒叫外送。」白筱皺了皺眉,起身去開門。
門外,一個高大俊逸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身穿一件隨性的襯衫,袖子微微捲起,露出結實的小臂,臉上掛著一抹閒散的笑容。
「妳好。我是這間房子的房東,程旭。冒昧打擾,只是看見妳們這裡似乎有些『熱鬧』,想來確認一下狀況。」程旭的聲音低沉而磁性,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從容。他的目光越過白筱,精準地落在屋內的蘇念安身上,眼神深邃,帶著一絲探究。
白筱的眉頭瞬間豎起,眼神犀利得像兩把刀子,直直射向程旭。「呦,房東先生這麼閒?大白天不在家數錢,跑來管房客有沒有『熱鬧』?」她雙手抱胸,語氣像刀鋒出鞘,帶著不容侵犯的保護欲。她打量著程旭,那股不凡的氣質,在她眼中,是潛在的威脅。
程旭輕輕一笑,笑容裡帶了點玩味,卻不失禮數。「這位小姐誤會了。身為房東,確保房產安寧是我的職責。況且,我總不能放任我的租客,被一些『不請自來的人』打擾了清靜,是吧?」他的話語輕描淡寫,卻像一塊鐵,精準地擋住了白筱的攻勢,甚至隱約回敬了一招,暗示著她才是那個「不請自來」。
蘇念安從沙發後探出頭,臉色微紅,她還沒見過白筱與人這樣「一見面就開戰」。「筱筱,這是房東程旭,他只是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她連忙解釋,試圖緩和氣氛。
「哦,程旭啊。」白筱似笑非笑地重複著這個名字,語氣拉長,透著幾分審視。「房東先生,勸你一句,管好你的房子就好,別的手伸太長,容易被剁。」她的眼神銳利得像鷹,直接鎖定程旭,警告意味十足。
程旭看著白筱,那雙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連蘇念安都無法捕捉的欣賞和玩味。他收斂了笑容,眼神變得更加沉穩而直接,像一把未出鞘的劍,雖不見血,卻已威脅十足。「這位小姐,多謝提醒。不過我的手長到哪裡,恐怕不是妳說了算。」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道。他轉向蘇念安,語氣又恢復了那抹溫和:「蘇小姐,妳剛搬來不久,生活上還有什麼不習慣的嗎?有問題隨時可以聯繫我。」他遞上一張看似普通的聯絡名片,眼神在她臉上輕輕一掃,帶著不易察覺的關心。
白筱不客氣地將名片抽走,看了一眼,嗤笑一聲:「這張紙,倒是比某些人的臉面好看點。」她隨手將名片揉成一團,扔到茶几上,彷彿那只是一張廢紙,再次示威。
程旭看著白筱的動作,臉上的神情依然維持著那抹從容,只是眼底的趣味更濃了。他轉身,瀟灑地擺了擺手:「既然沒什麼問題,那就不打擾兩位了,祝妳們……愉快。」語畢,他轉身離去,步伐從容,絲毫沒有被白筱的「劍拔弩張」影響,反而像是享受了一場有趣的「交鋒」。
直到程旭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白筱才「哼」了一聲,轉身看向蘇念安:「看吧!我就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這種長了張無害的臉,卻眼神太深的男人,妳以後自己多注意點!」
蘇念安哭笑不得,卻也因為白筱的這番「保護」,心底湧上一股暖流。新生活才剛開始,似乎就已經充滿了「非數據化」的意外。
此時,城市的另一端,顧淮的辦公室裡,空氣依舊冰冷。
他看著面前助理遞上的幾份文件,眉頭緊鎖。那是關於他日常行程安排的變動通知——蘇念安離家後,原本由她打理的許多生活瑣事開始出現紕漏。家裡的早餐不再是精準定時的營養搭配,有時會因為阿姨的失誤而少了一份,或味道不對;他出門前總會遲疑片刻,因為領帶和襯衫的搭配不再是信手拈來,而他需要花更多時間去尋找「最合適」的那條;私人行程的確認也變得不再那麼無縫銜接,偶爾會出錯,導致他需要親自出面處理。
這些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此刻卻像一根根細小的刺,紮在他的神經上。他曾以為這些無關緊要,但現在,他卻不得不將心思分給這些原本「零成本」就能完美運轉的細節,這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阻礙感」和輕微的煩躁。
「她最近……都做了些什麼?」顧淮的語氣很平靜,但辦公室的氣壓卻無形中低了幾分。他指尖輕輕敲著桌面,那規律的聲音,此刻聽來卻像是一種壓抑的低鳴。
助理戰戰兢兢地回答:「報告總裁,夫人她……生活正常,似乎在嘗試一些新的事物。我們監測到她的網路平台有更新,並且……收到了一筆來自文學網站的匯款。」
「匯款?」顧淮的眼神更冷了,那是一種理智下的冰冷,卻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解」。他原以為蘇念安離開了他,會因為失去「系統支持」而寸步難行,最終會「理性」地回到他身邊。但他那套「精確計算」的邏輯,卻無法解釋蘇念安身上出現的這種「非理性」的「自我成長」,以及她似乎日益增強的「獨立性」。他感到自己的「掌控」正在一點點流失,而這種流失,開始讓他感到不舒服。他將手邊的一疊報告輕輕推開,發出一聲輕微的摩擦聲,卻讓助理瞬間繃緊了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