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安衝出別墅的那一刻,腦海一片空白,只有胸口那團燒灼的憤怒和巨大的空虛。她不知道要去哪裡,只知道不能再待在那個冰冷得只剩下數字和效率的「家」。夜晚的涼風吹過她的臉頰,才讓她混沌的思緒稍稍清醒。她掏出手機,螢幕上除了顧淮可能打來的電話號碼,竟想不起幾個可以求助的人。這才驚覺,自己的社交圈,早已在顧淮的「高效管理」下萎縮成一片荒蕪。
此時的自由,比囚禁更顯得無所適從。她就像一個被精心飼養在溫室裡的觀賞植物,一旦脫離了固定環境,立刻顯得手足無措。那種「失去掌控」的感覺,對長期被「精確管理」的她而言,是巨大的恐懼。
在極度的茫然與無助中,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個曾經被她「疏遠」的「非理性朋友」——白筱。她點開電話簿裡唯一一個沒有被顧淮「分析」過「社交風險」的朋友,指尖顫抖地撥了出去。電話響了很久,久到蘇念安以為白筱不會接了,直到那頭傳來一聲帶著濃重睡意的沙啞低語。
「嗯……喂?誰啊?大半夜不睡覺打擾人,是哪條街的遊魂野鬼啊……」白筱的聲音含糊不清,顯然還在夢遊。
「筱筱……」蘇念安的聲音帶著壓抑的哭腔,幾乎聽不清楚。
那頭先是陷入了幾秒的死寂,接著傳來一聲帶著驚訝和一絲清醒的「噗」笑聲,然後語氣瞬間轉為熟悉的尖銳諷刺:「呦,這聲音……我還以為是哪個受氣包半夜出來哭墳呢,沒想到是妳啊,顧家那張行走的『績效報表』。」白筱的語氣帶著濃濃的嘲諷,卻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覺,「蘇念安?妳還知道有我這個『非理性朋友』啊?我還以為妳被妳家顧淮的程式碼洗腦到連閨蜜是誰都忘了,就剩個『顧太太高效運作程式』呢!怎麼,妳家的『數據之王』終於把妳這台『人型機器』給報廢了?」
「筱筱,我……我沒地方去。」蘇念安再也忍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
電話那頭瞬間安靜下來,只有輕微的窸窣聲,像是白筱迅速起身。幾秒後,白筱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雖然依舊帶著刺,卻明顯少了一份戲覑,多了一份急促的關切:「地址發給我!老娘的車可比妳那條破腿快多了!等著,別給我死在路邊了,真笨!」白筱嘴上罵著,語氣卻急促而關切,顯然已經準備動身。
約莫二十分鐘後,一輛紫黑色的Porsche 911在路邊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穩穩停在蘇念安面前。車窗緩緩降下,露出白筱那張帶著惺忪睡意卻依然張揚的臉。她瞥了一眼蘇念安,眼神裡掠過一絲肉眼難辨的心疼,隨後立刻被慣有的不耐掩蓋。
「上車!磨蹭什麼?妳是想把妳這身行頭留給哪個撿破爛的嗎?」白筱不客氣地指揮著,甚至沒有開鎖,直接將車門打開,示意蘇念安快點。
蘇念安呆呆地拉開車門,坐進了柔軟的真皮座椅。車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與外面寒冷的空氣形成鮮明對比。她看著白筱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上的手,那腕上的奢華手錶,與她此時身上的狼狽和心底的空無,形成了刺眼的對比。這一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有多麼「一無所有」。
「媽的,妳這是演哪一齣?被人從金絲籠裡丟出來了?」白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巴依然不饒人,卻在語氣裡壓低了一份焦慮,然後「砰」地一聲關上門,將外面冰冷的空氣隔絕在外。
白筱扔給她一條毛巾,示意她擦乾眼淚。「說吧,這次又是哪條顧淮的『金科玉律』讓妳破功了?還是說,妳終於被他分析得體無完膚,連存在的『效益』都消失了,所以被掃地出門了?妳這張臉,倒真是把『無精打采』演繹得淋漓盡致。」
蘇念安坐在沙發上,抱著白筱遞過來的熱水杯,暖意傳遍全身,卻依然止不住的顫抖。她將頒獎晚會、顧淮的「無意義」論調、顧父顧母對她的壓迫,尤其是顧母關於「生孩子」的那番話,一五一十地,像倒豆子般,語無倫次地哭訴出來。
白筱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從嘲諷到震驚,最後轉為一種極致的憤怒與心疼。她沒有打斷,只是偶爾撇撇嘴,或是輕輕發出「嘖」的一聲。「所以,妳那個所謂的『夢想』,在他眼裡連個屁都不算?妳這個大活人,在他顧淮的『世界藍圖』裡,就只剩下『高效運轉』和『生孩子』這兩項功能了?媽的,這不是男人,這是個高科技的『基因傳承機』!」白筱忍不住爆了粗口,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水杯都跟著晃動。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蘇念安茫然地望著白筱,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白筱深吸一口氣,語氣變得嚴肅而尖銳:「不知道怎麼辦?妳現在不就在『辦』嗎?逃出來了不是嗎?妳以為這是在演電視劇,逃出來就萬事大吉了?妳看看妳現在的樣子,除了哭,妳還會什麼?妳那顆被顧淮『精確計算』過的心,現在是不是也算不出自己該往哪走了?」
她走到蘇念安面前,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妳捫心自問,妳以前是什麼樣的人?在學校裡,妳雖然不是什麼呼風喚雨的風雲人物,但妳有自己的世界,妳有自己的光芒!妳的腦子裡裝的那些天馬行空的東西,可比顧淮那些枯燥的『經濟模型』有意思多了!妳是『星河逐夢人』,不是『賢妻良母操作手冊』!妳是能把讀者迷得七葷八素的『大神』,不是只會煮飯洗衣的『人型機器』!」
白筱的每句話都像一把尖刀,直直地扎進蘇念安的心窩,讓她感到痛苦,卻也讓她清醒。
「妳覺得那個獎盃重要嗎?妳真的覺得它『無意義』嗎?」白筱突然問道,眼神銳利得像是能看穿她的靈魂。
蘇念安搖了搖頭,眼淚再次湧出:「不……它很重要。我為它努力了那麼久……」
「那妳為什麼不去?為什麼要為那種『無意義』的詞彙妥協?難道妳的人生,連一個獎盃的重量都比不上他的一句『負面效應』評價?」白筱步步緊逼,逼她面對自己的懦弱。
蘇念安痛苦地閉上眼:「我怕……我怕顧淮會失望,會……會生氣。我怕他會覺得我是個麻煩。」
「怕?怕什麼?怕他分析妳的『情感缺陷報告』?還是怕妳的『存在價值』會在他的報表裡被歸零?」白筱冷笑一聲,「他顧淮有什麼資格對妳失望?他給你的是愛嗎?他給妳的是一本『顧氏完美妻子管理手冊』!他讓你壓抑自己的光芒,去扮演一個他設定好的角色,那叫『愛』嗎?那叫『控制』!他不過是把你當成他企業裡一個『最優解』的專案,卻忘了這個專案,它有『人權』!」
「妳是不是以為,妳把自己縮小到一個他能接受的形狀,他就會真的『看見』妳?」白筱的聲音放緩了一些,但依然帶著殘酷的直白,「醒醒吧,蘇念安!他顧淮,從來就沒想過『看見』妳!他只要一個『高效』的『顧太太』,一個不會給他的生活帶來『負面效應』的『機器人』!妳的夢想,妳的努力,妳的價值,在他那套冰冷的『邏輯』裡,都是『多餘』的『累贅』!他給妳的『安穩』,不過是讓妳在一個玻璃罩裡,連呼吸都得經過他的『濾網』!」
這番話,像一記重錘,徹底敲碎了蘇念安心中殘存的幻想。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過去的「配合」,並非愛的表現,而是對自我的一種慢性謀殺。
「妳現在想想,妳為這個家付出了什麼?妳得到了什麼?」白筱沒有放過她,繼續逼問,「妳是不是覺得,他給妳一個舒適的家,給妳富足的生活,妳就得放棄所有屬於自己的東西?那叫做交易,不叫婚姻!這筆帳,妳算清楚了嗎?顧淮的『數據』那麼精準,妳的『人生資產』,怎麼就學會算錯了呢?」
蘇念安徹底崩潰,捂著臉痛哭失聲。白筱沒有安慰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哭,眼中是無盡的惋惜與期盼。
直到蘇念安哭累了,聲音嘶啞,白筱才遞過一包紙巾。「哭夠了嗎?」白筱的聲音放輕了些,但依然帶著一貫的直接,「哭夠了就告訴我,妳接下來想怎麼辦?是準備回去當妳的『高效機器人』,還是想找回妳自己?別告訴我妳還想等著他那個『數據之王』來『分析』出妳的『正確答案』,妳的答案,只能從妳自己心裡去找。」
「我……我不想回去了。」蘇念安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顫抖,但眼神卻多了一絲堅定,「我想找回自己。」
白筱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很好。那現在就開始吧。從妳這個『寫作大神』最擅長的事情開始。」她指了指桌上的電腦,「別給我浪費了妳的天賦,妳是『星河逐夢人』,不是『顧氏家庭作業報告』!把妳那些亂七八八的情緒,都給我寫進故事裡!這比妳坐在這裡哭,更有『效益』!去吧,去把妳的人生,寫成妳自己的『最佳解』!」
蘇念安望著電腦,那是她曾經的戰場,也是她如今唯一的出路。她知道這條路會很難,但至少,這條路上有她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