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街,曾經停駐數枚長年不再清洗的影子,安靜伏臥在冰冷的白色磚牆邊,緊緊依偎身上僅存的汙垢,累月經年的茫茫路程如此披在肩上,一雙鞋早已遠去,腳丫子光著沾滿沙與世俗的氣味。
我與她對坐,她看不清眼前的世界,或者說,世界從沒把她放進眼底。她側臥在紙箱堆裡,拒絕往來。
我不知道她的故事,只是靜靜聽著,呼吸聲在急促中帶著短暫的停頓,彷若她正在自己編織好的情節裡走著,路過無數的中繼站,仍是不肯休息。飢瘦的身軀清晰可見脆弱的骨頭,以及無數墨綠色細長的血管,從手臂到小腿。一頭黑白交纏的髮絲糾結在記憶裡,似乎與現實保持某種隔閡。也許是和往昔親密太過。越看越覺得時間成為乾扁的線條,從不透光的喧鬧裡,掙扎出一線不甘與哭喊。
所有路過的身影都不屑一顧,認為這裡有一堆灰燼,哪裡知道有你、有我、有他,都在這名為城市的牢籠裡焚著。還有誰是完整的?究竟是誰倒臥在地下街的白色磚牆裡依偎紙箱嗅著自己的姓名?你以為自己懂得自我介紹,卻只不過是一對光腳的足跡,從一座廢墟裡走過,在那名為愛與時尚的牌匾下,忘了家鄉,弄丟了身分,默許都會生活將你活剝吞食,沒有了自己,就連過去也無從面對。這就是她沒說出口的故事。我聽見。遠方傳來嬰兒的哭聲。從熟悉到陌生,她哭了;從陌生到熟悉,我哭了。世界依舊將我們排除在外,成為眼角的魚尾,搧出一截接著一截的小日子,把你我都纏繞起來。缺氧。
※備註:本文為早年曾於網路發表過的舊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