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小序：
遭遇時事的湧動，人們難免憤懣激動、伴隨著呼喊與行動，而文學總在這樣的時刻，為人指出一條深層的理解之路。
百年前，梅特林克《青鳥》透過一段幻境般的旅程，讓我們看見追尋本身的意義。而當青鳥變成一場公民行動的代稱，象徵從文本跨越現實的意志時，民主的精神不在於擁有答案，而在於不斷參與不願放棄的過程。
大貍老師透過《青鳥》文本的深層解讀，告訴學生，文學可以是穿透現實的光——它讓我們照看，社會上那一群為了自由與正義奮鬥的人，就是青鳥本身。
當「青鳥」成了行動代號：流量時代的智慧符碼
近日公民運動正積極地推進中，雖然思想不能被框限，但「流量」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據說只要在文中輸入集會的地點，觸及率就會大幅下降。
為此，聰明的臺灣人想了一個方法，直接以形近字來代稱，號召大家前往「青鳥柬路」，而演變成現在的「青鳥行動」。
「青鳥」是個非常好的符碼，它有其文化意涵，主要用來象徵「幸福」。在國立編譯館時期的課文中，會與「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放在一起，用來談幸福不假外求，就在我們身邊。
但，這真的是青鳥的本意嗎？青鳥，到底又是什麼鳥呢？
穿越百年歷史，《青鳥》文本中的象徵奧義
《青鳥》是比利時劇作家莫里斯．梅特林克於1908年推出的作品。1911年於法國首演，因為受到觀眾的熱烈喜愛，後來還被翻拍成電影和其他版本。這個文化符碼到現今仍是歷久不衰，就連《火影忍者》的片頭曲都以「青鳥」為名。此外，雖不是與此全然相關，但進化型組織又稱「青色組織」、德國曾有公民行動為「漂鳥運動」。只能說「青」和「鳥」本身的象徵意義就很強烈。
原版的《青鳥》主要是講述一對兄妹，蒂蒂爾（Tyltyl）和米蒂爾（Myltyl），在仙女貝麗呂娜（Berylune）的引導下，踏上尋找青鳥的奇幻旅程。梅特林克厲害的地方在於，它突破了古典戲劇誇張渲染詮釋，改為關注那些看不見的事物，像是「靈魂」、「生命」等等的主題，是象徵主義代表作家。
這是什麼意思呢？這意味著，劇中所有的設定都是意有所指，別有弦外之音。舉例來說，他們在追尋的過程裡，早就多次捕捉到青鳥了，只是，都沒能帶回家。像是他們曾去過能和已故親人重逢的「回憶之地」，還有準備降臨人間的靈魂暫居的「未來之國」。有趣的是，青鳥只要一離開回憶之地，就會死去，只要一離開未來之國，就會變成紅色。
當然，作為一個奇幻作品，可以簡單的當作是怪誕的情節設定。但剛剛說了，它肯定別有寓意，隱含的意義可能是：
「離開回憶就是面對現實，幸福只在過去」、
「我們所期待的幸福在未來，但此刻仍是痛苦的」。
這個六幕十二場的象徵主義童話劇實在是太有意思了，以至於它成為大貍在談奇幻與文學探究時必選的文本。其他還有很多「夜之宮殿」、「生命森林」、「光明國度」……，都可以延伸出很多的討論。
《青鳥》原作揭示幸福與失落的真實面
最後他們到底在哪裡找到青鳥的呢？答案是──他們並沒有找到。
是的，一直到最後一幕，蒂蒂爾跟米蒂爾都沒有找到青鳥，他們失魂落魄、垂頭喪氣地回到家裡，疲累地睡了一覺。兩個孩子醒來後，看到仙女貝麗呂娜來了，急忙道歉，抱歉於沒能找到青鳥，沒有辦法幫忙治癒她病重的女兒。
但此時有著仙女外貌的「貝麗呂娜」一臉詫異，說自己只是他們的鄰居「貝麗戈」，表示不懂他們兩個在說什麼。而貝麗戈確實有一個女兒，也著實病得很重，更巧的是，她的女兒也想要一隻鳥。不過，不是青鳥，而是蒂蒂爾的鳥。
蒂蒂爾確實養了一隻斑鳩，但基於孩子先天的強烈占有欲，他始終不願意向他人分享他的鳥。但在這趟旅程後，蒂蒂爾對於幸福和分享的理解，已經有了不同的看法，使得這回他願意把鳥送給鄰居的女兒。正當他決定這麼做，回頭去拿鳥籠時，才發現他的鳥變成了青色的！
到這邊，就是一般大眾所認知的「幸福就在身邊」的結局。不過，故事其實還沒有結束。貝麗戈帶鳥回去給自己的女兒，她的女兒滿心歡喜，甚至下了病榻，飛也似地跑來謝謝蒂蒂爾。
結果，在兩人討論怎麼餵鳥的過程裡，鳥飛走了。
是的，劇本真的就是這樣寫──「他要從小女孩手裡接過鳥來，小女孩本能地不肯，他們正在你推我拉，斑鳩趁機掙脫，騰空而去。」劇本還在特別註解寫著小女孩要「發出絕望的喊聲」。孩子的崩潰可見一斑。蒂蒂爾先安慰了小女孩，然後走到前臺，對著觀眾說：「如果有誰抓到了，願意還給我們嗎？我們為了將來的幸福，非要它不可」
到這兒，故事才真正落幕。
看了原作，你還覺得「青鳥就在身邊」可以直接等同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嗎？
故事還有很多值得探究的地方，像是為什麼背景要選在聖誕節、為什麼仙女不承認自己是仙女、為什麼旅途中會說話的精靈們都不見了、為什麼抱怨生活貧困的兄妹在回來後覺得煥然一新了……
但我覺得最值得討論的恐怕還是「為什麼要讓青鳥飛走」？
轉譯童話結局，幸福其實藏在追尋的歷程裡
在後來轉譯給孩子的版本裡，無論是他自己寫的或別人寫的，都做了很多的調整，
包含直接在故事裡寫出意旨，像是──
「多次的考驗使他有了勇氣，在尋找青鳥的過程中，他變得善良、慷慨，只要能給別人帶來歡樂，自己就充滿了快樂。」
「他們不是玩幸福生活的遊戲，而是在夢中學會了體會生活中的幸福，而對人來說，這是最重要，也是最難學的一課。」
「鴿子的顏色其實並沒變，是蒂蒂爾的心中充滿了快樂和幸福，使鴿子在他的眼中光彩奪目，呈現出青色。蒂蒂爾不知不覺地發現了光精靈最最重要的秘密，那就是：給人以幸福，自己才更接近幸福。」
眼睛雪亮的讀者，可能還發現鳥的種類變了，從「斑鳩」變成了「鴿子」！雖然鴿子也是斑鳩科的，但通常指白色、灰色的家鴿，跟腿短毛不多、平常話不多，除非是烏鴉搶了牠的窩的那種斑鳩還是有點不太一樣的。
結局也做了很大的變動。鳥一樣是飛走了，不過至少知道牠在屋內。小女孩不再絕望地喊叫了，蒂蒂爾更是充滿信心地說：
「別哭！沒有關係，牠還在屋裡！」
「會找到牠的！」
「相信我，我知道去哪裡能找到！」
當然，作者的立意是不變的，如他自己所言：「大多數人從生到死始終沒有享受過身邊的幸福，是因為他們有一種錯覺，認為物質享受才是幸福。其實，真正的幸福是用一顆無私的心幫助他人而帶來的精神享受。」
可是，結局的調性卻改變了。每回上課的時候，貍都會問學習者他們喜歡哪個版本，幾乎一面倒的，都更喜歡原作。他們都覺得童話版的「太把我們（讀者）當孩子看了」
我們先撇開現行閱讀教材過度弱化經典的問題，回到剛剛的提問──為什麼作者要安排讓青鳥飛走？
貍在想，可能是由於，比起「幸福就在身邊」，作者更希望大家明白，那段「追尋」的旅程才是意義所在。
青鳥行動：追求自由民主的歷程即價值本身
也許近日的狀況讓不少人也想要「發出絕望的喊聲」，但那並不意味著我們就此失去了自由的空氣。一如夢想總是在追逐的過程中逐漸成形，民主也是在追尋的過程中證明它的價值。
故事中的蒂蒂爾從一個佔有慾強、缺乏勇氣的孩子，逐漸變成了一位懂得與人分享，且願意為了更大的理想和幸福去冒險的青年。
我們作為一個年輕的民主國家，肯定在經歷了野百合、太陽花運動後有所成長。哪怕有些人為我們十年後又回到「原點」而慨嘆。但實際上，我們對於世界已經有了新的看法，擁有了更多的能力，能追尋屬於自己的青鳥。
青鳥行動，關鍵從來就不在於青鳥在哪裡，願意持續為自由和民主奮鬥的人們，就是青鳥本身。
願青鳥柬路今夜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