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冷肉分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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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棟老樓隔音差得要命,晚上隔壁洗個碗我都能聽見水聲。所以當那個新搬來的,瘦得像根竹竿似的鄰居第一次在凌晨敲我門時,我他媽差點從沙發上滾下來。
心臟砰砰砸著胸口,我趿拉著拖鞋蹭到門邊,瞇眼從貓眼看出去。樓道感應燈沒亮,他那張臉隱在黑暗裡,只有一點慘白的反光,大概是皮膚。
「誰啊?」我嗓子眼發乾,聲音有點啞。
門外靜了一下,然後是他那種特有的,慢吞吞又帶著點黏糊的聲音:「我。隔壁的。吵到你了嗎?」
我鬆了口氣,又有點煩。大半夜的,這不廢話嗎。「有點。沒事兒,早點睡就行。」
「不好意思,」他聲音還是那樣,平得聽不出情緒,「做了點宵夜,一個人吃不完。想著你或許也沒睡,要一起嗎?」
……神經病啊?凌晨一點半敲門請人吃飯?我心裡罵了一句,嘴上卻習慣性客套:「謝了哥們,真不用,我吃過了,飽得很。」
門外沒聲了。我以為他走了,剛要轉身,那聲音又響起來,這次低了一點,像隔著門板傳來的:「就嘗一口?手藝還行的。」
我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可能是他聲音裡那點怎麼也揮不去的固執讓人發毛,又或者純粹是半夜腦子不清醒,怕再不答應他能在門口站到天亮。我嘆了口氣,行吧,就一口,打發了算了。
我拉開門栓。他果然站在黑暗裡,感應燈依舊沒亮。他遞過來一個小白瓷盤,上面疊著幾片薄薄的肉,淋了點醬油撒了點蔥花,看著挺清爽。
「謝了。」我接過來,手指碰到盤子邊緣,冰得我一激靈。這肉像是剛從冷凍層里挖出來的,一點熱氣兒都沒有。
他站著不動,似乎在等我吃。
樓道窗戶沒關嚴,吹進來一陣風,我後頸汗毛立起來一點。趕緊夾起一片塞嘴裡,想快點結束這詭異的社交。
肉一入口,我就愣了一下。冰涼,但異常嫩滑,幾乎不用嚼就在舌尖化開,鮮得有點不像話,是一種……很陌生的肉香,濃郁得過頭,甚至帶了點甜腥。醬油和蔥花完全壓不住那股子原始的味兒。
「怎麼樣?」他問。黑暗裡,我好像看見他嘴角提了一下。
「……還行。」我含糊地應著,把盤子塞回他手裡,冰涼的指尖又碰了他一下,冷得像鐵。「謝了,晚安。」
我幾乎是摔上了門,背靠著門板深吸了口氣。嘴裡那味道久久不散,詭異得很。
那晚之後,怪事就來了。
第二天晚上我開冰箱拿啤酒,手頓在半空。冷藏格最顯眼的那層,憑空多出了一大坨用保鮮膜包著的生肉,顏色鮮紅裡透著點怪異的暗紋,跟我那天晚上吃下的那片,一模一樣。
我頭皮猛地一炸。誰放的?我確定自己沒買過。
我把那坨肉拎出來,扔進了樓道的大垃圾桶,心裡毛得厲害。
可第三天,它又出現了。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包法,甚至量更多了。我後頸發涼,盯著那塊肉看了半天,最後還是沒敢碰,再次扔掉。
第四天,第五天……無論我扔多少次,每天打開冰箱,它都會準時出現,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像個冰冷的既定事實。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夢遊去買了肉?或者記憶出了問題?整個人都變得疑神疑鬼,晚上睡不踏實,總覺得廚房有細碎的聲響。
崩潰之下,我翻出以前防快遞丟件買的舊監視器,是個偽裝成充電頭的小玩意兒,能遠程連手機。半夜,我把它插在廚房角落的插座上,鏡頭對著冰箱和料理台。
那一晚我幾乎沒睡,攥著手機盯著漆黑的監控畫面。什麼動靜都沒有。直到凌晨快三點,眼皮重得撐不住,快要放棄的時候——
屏幕突然亮了。
不是畫面變亮,是廚房燈被打開了。
一個人影站在料理台前,背對著鏡頭。穿著我熟悉的深藍色睡衣,頭髮亂糟糟的。
是我自己。
我感覺全身的血都涼了,呼吸停住。
屏幕裡的那個“我”,動作僵硬卻異常熟練。他打開冰箱,取出那坨每天都會出現的肉,放到砧板上。然後拿起旁邊的廚刀——我平時切水果那把——開始切片。
手起刀落,動作精準得可怕,薄厚均勻。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眼睛睜著,卻像是看不見任何東西,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整個廚房只有單調的“嗒、嗒、嗒”的切肉聲,透過手機微弱地傳出來。
我看著“我”切好一盤,然後端著它,轉身,走向門口。
監控畫面到這裡斷了。
我坐在床上,渾身冰冷,牙關都在打顫。夢遊?我他媽什麼時候有這毛病了?而且那肉……那肉到底是哪來的?
巨大的恐懼攥緊了心臟。我猛地掀開被子衝出臥室,客廳餐廳一片漆黑,沒有盤子,沒有肉。我像瘋了一樣檢查門鎖,還是從裡面反鎖著的,鏈條鎖也掛得好好的。
那“我”端著肉去哪了?給誰?
第二天我一整天都沒敢出門,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那個監控錄像我不敢再看第二遍。鄰居?對,那個鄰居!肉是他最先給我的!我必須去找他問清楚!這他媽到底是怎麼回事!
恐懼和憤怒攪在一起,讓我手腳發抖。我猛地拉開門,衝到隔壁門口,攥緊拳頭剛要砸——
他的門沒鎖,虛掩著。輕輕一碰,就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
裡面沒開燈,黑黢黢的。
「……有人嗎?」我的聲音乾澀得嚇人。
沒人回應。
一種更不好的預感爬上脊背。我咽了口唾沫,用發抖的手推開了門。
客廳裡空蕩蕩的,傢俱很少,蒙著一層灰,不像有人常住。空氣裡飄著一股極淡的、我現在極其熟悉的氣味——那種肉的甜腥味。
沒人。他不在家?門為什麼沒鎖?
我僵在門口,心臟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衝出來。視線不受控制地掃過客廳,最後落在通往小陽台的那扇玻璃門上。
陽台上,好像晾著什麼東西。
很大一件,淺色的,隨風輕輕晃著。
老樓的陽台沒有封,風直接吹進來,那東西就晃得更明顯了些。
我鬼使神差地走過去,腳下像踩著棉花。越過空蕩的客廳,一步步靠近那扇玻璃門。
外面天光很亮,刺得眼睛發痛。
我看清了。
陽台的老式橫杆晾衣繩上,用幾個生鏽的大夾子,夾著一整張……人皮。
從頭到腳,完整地剝離下來,像一件連體緊身衣。臉的部分空洞地塌陷著,還能勉強辨認出那個鄰居的五官輪廓,頭髮也還黏連在頭皮上。皮膚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極不自然的蠟黃色,薄得像紙,能透過去看到後面晾衣繩的模糊影子。
它就那麼掛著,隨風輕輕轉動。
我站在原地,動不了,也叫不出聲。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那天晚上吃下的冰涼肉片,鄰居那張慘白的臉,冰箱裡每天出現的肉塊,監控裡夢遊切肉的自己……所有碎片轟然衝進腦子裡,炸得一片空白。
世界徹底安靜了,只剩下那張人皮在風裡,輕輕晃動的細微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