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頂著一頭挑染後梳金髮的男人有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在那目光下彷彿一切都無所遁形。
「我是負責本次案件的東永裴,接下來我有些問題想要和你確認一下,還請務必配合調查,畢竟視牽涉的程度可能會影響到你後續的刑期⋯⋯姜大聲先生?」
對方叫喚著名字的聲音讓我從還有些飄忽的思緒裡回過神來,看著眼前這位年齡應該與我差不多的警員,我張開口後聽見自己因為受傷而顯得嘶啞又虛弱的嗓音「所以⋯⋯他們真的逃走了?」似乎沒預料到我會先問的是這個問題,東永裴明顯怔愣了下,但還是很快地回答我「是的,當天犯人權志龍在開槍擊倒你之後和崔勝鉉狹持了人質,趁著牢內當時一片混亂的狀況開著對方的車逃出去——而就在昨天我們收到通報,有民眾在河岸邊發現被棄屍在河裡的人質。」
聽完這連串的後續發展讓我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啊⋯⋯」
似乎沒有要讓我多加沉澱心情的打算,東永裴在我面前打開了手上黑色皮面的記事本,一臉正色地直接進入正題「我首先想問的是,你在先前的服刑期間裡有聽過他們二人提起過類似的計畫或想法嗎?」
對方的聲音就跟本人一樣沈穩,情緒起伏不大的音律彷彿帶著催眠般地效果讓我逐漸陷入回憶之中。
該如何說起呢?和那二人在一起的時光⋯⋯打自那次差點讓我嚇破膽的襲擊事件之後,很突然地我在牢房外碰見他們的次數就開始多了起來。
不、也許並不是突然,想起那些獄警面無表情地任由權志龍和崔勝鉉把我從工作區裡帶走的模樣,現在一切似乎都有跡可循,可能早在我的資料落入對方手裡的那瞬間就已經決定了未來的結局。
當時的我戰戰兢兢的看著將我左右包夾起來的二個男人,心裡胡思亂想著終於還是要被滅口了嗎的時候,一張對折的紙突然被遞到我眼前。
「聽說大聲在學校裡的成績很不錯,也做過不少化學相關知識的研究報告對吧?」權志龍的嗓音在耳邊顯得輕飄飄地,我卻聽出了內裡的肯定語氣,在對方示意下抖開了手上的紙張後我看到裡頭是幾串化學組成公式,結構並不複雜,用途也極其明顯「那麼上面列出的物質,大聲可以幫忙寫出基礎成份相仿的替代方案嗎?」
望著右邊彎起一雙笑眼的權志龍,再撇了眼左邊挑眉瞪著我的崔勝鉉,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除了答應以外的選擇。
而後在同房老伯擔心的目光下,我開始逐漸和他們增加了相處機會,卻也因此讓我感覺到這二人並不全然是旁人口中營造出來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樣子,不是說他們就不危險了——在這部分的意識上我還是很清醒的,只是在表層那股瘋狂的氣質之下其實仍保有著自己的個性,或者該說原本屬於那二個名字該有的“人”味。
尤其相處的時間一久,就會發現像表面上看起來時而狂躁時而冷肅的崔勝鉉某個程度上其實就是個單純的人,甚至有些時候還會特別感性,例如我在和他們分享自己收到的家信時。
「——還有今天姊姊已經可以自己站起來獨立走一小段路了,我們都會等待著你回來的那天,媽媽和姐姐約定好了到時候要一起做大聲最喜歡的紫菜包飯⋯⋯欸欸欸?哥不會是哭了吧?別哭啊哥!」我看著斜前方男人眼角似乎出現可疑的淚光,一時忍不住驚呼起來。
「I don't know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就見崔勝鉉胡亂地用袖子抹著臉,權志龍則在旁抱著肚子哈哈大笑,深知再跟著鬧下去會先挨拳頭的我趕緊見好就收,當我剛把信件小心的折好放回口袋裡時,就聽見了權志龍的聲音。
「大聲和家人的感情真的很好呢,也是,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你也不會待在這了。」手掌撐著那張清秀乾淨的臉龐,那雙淺褐色的眼睛裡閃爍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語氣夾雜的似乎是嘆息又彷彿是我曾經聽過的寂寥。
「⋯⋯志龍哥的家人不是也很照顧哥嗎?」想到對方在監獄生活內隨心所欲的模樣讓我不禁大著膽子開口道,果然聽見後第一個變了臉色的是對方身側的崔勝鉉,但意外地權志龍只是輕輕地呵了一聲,還伸手拍拍崔勝鉉的大腿似是在安撫他「她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保全她自己的面子罷了,為了能儘快把我弄出去以後再繼續照著她的想法前進——我說的是我的母親。」
一旦開了頭許多話就也沒有那麼難以啟齒,權志龍的視線似乎透過我的臉在看向某個遙遠的地方。
「你們都知道我的身份不是嗎?財閥家族的小少爺?原定的準繼承人?」權志龍說著又是一聲嗤笑「沒有人知道這些包裝在這些稱呼之下的不過只是那個女人手裡用來操作控制的傀儡罷了,打從她以政商聯姻的名義嫁給那個男人又順利地生下我以後,她就沒有再隱藏自己的野心跟權力慾——也就那個自大又愚蠢的老頭子看不出來了,真的覺得自己只是為了政治世家的好名聲娶了一只花瓶呢,連他前妻生的笨兒子腦子都比他清醒。」
權志龍訴說時的語氣彷彿只是在說自己聽來的故事,我卻莫名地感到一絲壓抑的苦悶埋藏其中,不過見到崔勝鉉默默與其交握的手後我很理智地沒有再開口說什麼多餘的話,畢竟在這裡我只是負責傾聽的角色,權志龍所經歷的一切無論喜樂痛苦還是悲傷,需要與之分擔並進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我。
「所以你並不知道他們有在執行爆破及逃獄的計畫。」東永裴停下了書寫筆記的動作看了我一眼「那麼可以簡略述說一下當天演講會場內發生的槍擊經過嗎?」
「當時我被指派和崔勝鉉去會場做最後的整理和佈置,一進入會場後我們就各自往指定的區域移動了⋯⋯」
實際上,在我將權志龍指定要的原料替代物及用量成份表都交出去後就一直在心裡默默地倒數,等待那個時間點的到來。
直到那天,從早上在規定的時間起床之後一直有股淡淡地不安感盤據在我的心頭,彷彿有什麼事就要發生,而在我和崔勝鉉依照指示到了預備要進行演講活動的會場後台後,預備推開門的那瞬間我就明白了——啊,原來是這樣子。
「為了來羞辱我而大費周章的搞這種講演活動,真的很符合哥哥的行事風格呢。」權志龍慵懶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嘲諷的笑意,完全沒有半分掩飾的意思顯然激怒了正在與其對話的那個人。
我記得外頭告示牌上好像寫著名字,似乎就是權志龍同父異母的哥哥,我放在門把上的手停止了轉動,視線看向站在我身邊那個臉色沈重的男人。
「你果然還是很討人厭呢權志龍,跟你那個不知羞恥的母親一個樣子,啊?聽說在這裡好像還跟個吸毒犯搞上了是吧,你說要是我把這消息——」
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還沒說完,我就聽到門板被踹開的聲音,崔勝鉉就像繃緊弓弦上的箭一樣衝了進去,在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之前,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已經被擊倒在地不知生死,當我趕緊關好門後轉身想向他們想詢問狀況,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只冰冷的槍管。
「雖然這段時間我很開心,不過家家酒遊戲也該結束了。」
漆黑槍口後方是權志龍淡漠的視線,我頓時呼吸一滯,身後門板隔著的長廊上隱隱約約可聽到遠處逐漸接近會場的人群聲。
「再見,大聲,不⋯⋯也許不會再見了。」
權志龍垂下眼睫笑著向我這麼說,隨著忽然低墜的槍枝扣動了扳機,劇烈疼痛與槍擊的巨響同時在身上炸開,衝擊力使我向後撞上了門又躺倒在地。
在充滿血腥味的黑暗逐漸覆蓋我的意識之前,視線內最後見到的畫面卻是權志龍臉上那有點悲傷意味的笑容和攬住他的肩膀似乎在說些甚麼的崔勝鉉。
『我沒有兄弟姐妹,那大聲就當作是我和勝鉉哥的弟弟吧。』似乎在某次玩鬧中權志龍是這麼說的,我當時是怎麼回應的已經沒有印象,也許是為了更好的能生存下去而笑著應和吧,但那段時間裡是真的很開心呢,如同多了二個哥哥一樣⋯⋯不過就像權志龍說的,遊戲的確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什麼過從甚密,那孩子不過就是被他們當成小貓小狗一樣耍著玩罷了』⋯⋯和你同牢房的那位先生是這麼和我說的,他非常堅持你只是無辜被捲入這次事件的受害人。」似乎是覺得從我這邊再也得不到更多有用的資訊,東永裴在闔上手裡的記事本後突然對著我如此說道,我眨了眨眼沒有說話,心上不由得浮過一絲暖意。
「後續如果還有相關調查的需要我還會再來找你,你如果有想起什麼也可以主動透過獄方聯繫我們。」
在對方離開後,我望著病房內雪白的天花板,感受著肩膀上因清醒而逐漸增強的悶痛,至少無論如何終究是活下來了。
只是在回到監獄的半個月後,我卻迎來了未曾預料到的反轉,當初付錢讓我頂罪入獄的事主成了恐嚇及誣告的加害人,我則莫名成為了無辜被迫的受害者,經過一番兜兜轉轉後得到的是我可以提前出獄的結果。
對此老伯是高興地摟抱住我連聲賀喜,我卻隱約有點感覺這番手法可能是經過誰的操作,隨著腦中一閃而過的身影突然地覺得有些鼻酸,索性把臉埋進老伯的肩上哭了出來。
「傻孩子,沒事、沒事了,哭完就好了。」老伯想拍拍我又怕弄痛傷處,最後只能笨拙的揉著我的頭髮,語氣也跟著哽咽起來。
最後我帶著來時的那些零碎行李離開這個應該接下來剩餘的人生都不會忘記的地方,外套的胸前口袋裡還放著一封信,那是我答應了老伯要替他送給小兒子的,也是我接下來要前往的目的地。
在坐上計程車後,我正準備要向司機開口的瞬間,車窗外一閃而過的畫面讓我停下了動作。
那只是台再普通不過的車,但車上的人看著卻非常的眼熟,儘管髮色已經變回低調的黑色,那二張帶著笑意的臉我卻怎樣也不會認錯。
「先生?請問要去哪兒?」
司機的詢問讓我收回看著那台車子逐漸遠去的目光,我說出地點後隨著行駛的律動閉上眼睛,在心底為哥哥們做了個久違地祈禱,希望無論未來路途為何,他們都能持續一路攜手相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