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入監服刑後的第四個月,大體上已經將環境適應得差不多的我甚至學會了在某些勞動時刻摸魚的方法——例如輪值室外區除草時間的現在。
頭上的天空看上去陰惻惻的,感覺似乎隨時都可能會下雨,我稍微環視了下四周,已經發現某些老油條早也不知溜到哪逍遙去了,還有幾個則是乾脆躲到遠遠地角落裡去抽起藏在身上的煙,畢竟像這樣天氣不好的時候就連看守的獄警都會進入室內區躲懶,而犯人們只要不惹事通常前者都是對此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默許態度。
我將除草工具提前繳回工具箱後邁著步伐悄悄地走向目的地,那是我在上一輪除草工作時發現的,既乾淨又適合偷閒休息的一棟獨立在圍牆附近大樹後的小隔間。今天這裡果然也是沒人過來,我擰開門把上頭虛掩的銅製掛鎖後走了進去,內部依舊保持的很乾淨,從設備和格局看起來原本可能是要當作公廁使用卻因為位置偏遠被棄置了吧,裡頭僅隔出二間空間,我隨意進入靠外側的那間後關起門就直接坐到馬桶蓋上,因為持續整個上午沒有停歇的除草工作而開始有些僵硬發酸的腰臀這才得到了放鬆。
在按揉著腰部的同時,我想起早上分發到的家信還沒來得及讀,當時為了不耽誤時間匆促的塞到口袋裡就跟著大家往室外移動了,當我正準備拿出信件時,外頭門口忽然傳來逐漸接近的腳步聲,似乎還有些隱約地嘻笑與交談,在心裡吃了一驚的同時就聽見那枚銅鎖被棄置在地的清脆聲響,伴隨著大門被打開的震動我下意識地就把腳給縮了起來。
「哥怎麼就這麼心急呀?我只是開玩笑而已嘛——」有些慵懶的獨特語調裡還帶著點輕笑聲被拉進了我隔壁的空間,我聽在耳裡卻忍不住有些心驚,即使隔著一道隔板也可以清楚辨識出外頭的來人是誰,那個老伯起初就對我千交代萬叮囑絕對不可以靠近的危險人物。
在後來認識更多獄友後將散碎的資訊重合之下,我才知道那個叫權志龍的年輕男人不只是背負數條人命的特殊重刑犯身份這麼簡單,原來還有個更敏感的背景是某知名財閥家族嫡系的小少爺,但無論哪種都是我這樣平凡的小市民得罪不起的人物,更何況總是與其形影不離的高個男人崔勝鉉據說也是發起瘋來難以收拾的可怕角色——在上個月有幸遠遠見到他一拳直接把某個出言不遜的平頭男人幾拳打昏在地上都見血了還不停手之後我更是在外一見著他們出現就直接繞路走。
結果誰知道會在這種情況上碰著這二人呢?我不禁在心裡吶喊著自己是什麼倒黴運一邊將曲起的雙腿環抱得更緊,巴不得自己能夠就地縮小或隱形,不然誰知道在這裡被他們發現後會是什麼後果。
「⋯⋯下次別在外頭這樣,對你不好。」低沈渾厚的嗓音裡有些無可奈何的感覺,而另一道較輕軟的聲音則是發出了短短的嗤笑聲「我覺得這樣就很好,那些人巴不得我在這裡的名聲越混越糟呢。」
「而且我如果真的出不去⋯⋯勝鉉哥也會陪著我留下來不是嗎?」
權志龍說這句話時的語氣聽起來莫名地有種寂寥的味道,我不由得順著轉向左邊望著灰白色的塑膠隔板,猜想著那二人此時此刻會是什麼樣的表情,畢竟在我後來偶爾見到的幾次裡,權志龍那張清秀乾淨的臉上總是帶著讓人摸不透想法的微笑,崔勝鉉則是冷著臉的時候更多。
但在我第一次見到他們的那個午後,陽光透過上方大樹的綠葉間隙灑落在牆角的二人身上,權志龍邊低頭替崔勝鉉擦著指甲油邊向對方露出的溫柔笑容,還有後者凝視著他時微微上揚的嘴角,即便只是那麼短暫的瞬間卻始終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當然也可能是與那些令人心生畏懼的傳言反差過大的緣故。
「有志龍在的地方,我就會在。」語落響起了一陣窸窣聲,彷彿還帶著極其淺淡的嘆息「你就是我的歸屬之地。」
「⋯⋯哥以為在寫歌詞呢,不過我很喜歡。」帶著笑意的聲音顯得更加愉悅,接著之後就是一陣微妙的沈默。
就在我感覺氣氛似乎有點不對勁的時候,輕軟甜膩的呻吟裡夾著微微地顫音透過隔板傳遞了過來,連帶著的還有另一個更加低沉的喘息聲,我忍不住用手緊緊遮掩住耳朵甚至將臉埋進膝蓋裡,想當然的阻止不了身側那些逐漸增強的曖昧聲響,於是生平第一次我如此痛恨起自己敏銳的聽覺和想像力。
在思緒一片混亂的情況下不知道過了多久,隔板另一端的動靜才逐漸平息,最後還是權志龍的說話聲音讓我回過神來。
「唉唷,哥都弄到我衣服上了。」還是那種有些撒嬌的語氣,不過顯然有人很吃這一套「那、那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給你拿衣服過來換。」
隨著比較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離去,我才剛鬆了口氣,下一秒面前的門板就忽的被拉開,而權志龍就這麼倚在門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臉上依舊是那熟悉的微笑,但微彎的眼角裡卻很冰冷。
「看起來那麼老實的長相居然有這種癖好呀,真是想不到呢。」看著對方邊說邊掩嘴輕笑的模樣,我頓時感覺一股寒意從背後升起,心裡估摸著如果此時直接下跪求饒會不會還有幾分求生的機會。
但下一秒我就愣住了,只因權志龍輕飄飄地說出的這段話:「為了替家人籌錢治病而自願替人頂罪入獄刑期十年,還真是個好孩子呢⋯⋯我說的對嗎?姜大聲?」
這番話無疑像個炸彈直接讓我腦袋亂成一團,頓時冒出的各種疑問和恐懼令我張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為什麼權志龍會知道我的名字甚至是那些私密的隱情?他到底想做什麼?要殺我滅口嗎?
或許是被我驚恐的模樣給逗樂,眼前的男人沒忍住又笑了出聲,只是這次的笑顯然真誠許多「真是有意思呢你這小子,難道我還會讓不知底細的人混進來這裡嗎?」
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外頭忽然發出的聲響給蓋了過去,同時傳來的還有粗魯的怒罵聲。
「不過是姓權的小子養的狗也敢囂張——」
隨著這聲陌生的叫囂,原先淡然的笑意瞬間從權志龍的臉上消失無蹤,看見對方果斷轉身就往外走去,我猶豫了下也連忙走向門口。
帶著幾分謹慎,我小心的將頭先探出門邊,結果卻看到前方不遠處,一個中等體型頭上包著繃帶的男人正衝著倒地的崔勝鉉踢了幾腳,我認出那就是上個月被對方打得頭破血流的平頭男,從對方腳邊突兀的暗紅磚塊可以想見又是一次骯髒的偷襲手段,而被動承受著攻擊的崔勝鉉似乎還有意識,只是死死護著懷裡的東西並沒有能馬上起身還手。
權志龍的動作十分迅速,我都來不及看清他究竟是從哪掏出的東西,就見一道銀光閃爍,伴隨著他的動作直直地扎進平頭男的脖頸處,淒厲地哀嚎聲和沈重的倒地聲頓時響起,攻擊卻沒有因此停下,他面無表情地踩著男人的腹部,手裡的銀色物體夾雜傷口處飛散而出的鮮紅血沫一下又一下的穿刺著,直到對方再也無力掙扎,只能屈身躺在逐漸擴大的血泊中顫抖為止。
就見似乎是滿意了的權志龍彎身用對方的衣服把手上武器沾染的血污給擦拭乾淨,也是在這時我才看清楚他手裡握著的居然是一把叉子,在那人的手裡隨著手指轉動映射出冰冷的寒光,打磨地異常鋒利的尾端令它看上去就像匕首一般。
崔勝鉉終於站起了身,走到權志龍身邊似乎有些擔心的模樣,卻反被伸手擰住耳朵「只不過是件衣服而已,弄髒就髒了還為了這個讓自己挨打⋯⋯哥真是的。」權志龍的表情有些不滿,但還是捧著男人的臉左右端詳似乎在檢查傷勢,最終才在對方討好的笑臉與保證下放開。
就在二人即將相偕離開之際,權志龍忽然轉向我的方向,臉上又是那個一如既往的微笑,雙唇開闔著無聲地說道:『下次見了,大聲。』
強大的恐懼感讓我只能死死抓緊門框咬牙努力讓自己不喊出聲來,最終在獄警來到之前我硬是用打顫的雙腿逃離了現場,今天一連串下來的各種刺激有些過量了——回房後的當晚我就做了個充滿血色的惡夢,隔天才在老伯關切的目光下醒來,自此以後我總算對那人的危險程度有了深刻的體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