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羽衣到炸衣:被奪走的瞬間
故事開場,仙女下凡洗澡,樵夫偷走羽衣;下一頁,炸魷魚在辣炒年糕的紅湯裡「洗澡」,結果消失。조은영 (Cho Eun Young) 用這個既荒謬又詩意的跳接,把古老神話的「被奪取」轉化為青春記憶裡的「失去」。仙女的羽衣成了炸衣,河水變成湯汁,而魷魚的消失,像是一段關係在熱度中瓦解。
1996:辣炒年糕與友情的味道
1996 年,主角升上國三。好友移民出國,她一個人吃午餐。
幾天後,一個轉學生坐到她旁邊——鉛筆盒外貼滿偶像照片,
上面沾著口紅膠痕跡。
「不是我做的,是從朋友那裡搶來的。」
那句回答粗魯卻迷人。
兩人很快成了「便當朋友」,放學後常去吃辣炒年糕。
她沒零用錢,「我」就請客;
那份理直氣壯的親密,
讓人誤以為這段友情會長久不變。
「想吃的東西說下次,
想做的事也說下次——
那‘下次’到底是什麼時候?」
於是她們決定「現在就去吃」。
那一刻,鐵板上的鏟子鏘鏘作響,
白砂糖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辣炒年糕的湯汁由紅轉粉——
粉紅,成為當下的顏色,也是一切即將失衡的預兆。
紅與黑:印刷出的情緒
這本書的視覺語言建立在極簡的雙色系統——黑與螢光粉紅。
黑與白構成記憶與現實的底,粉紅則像情緒的閃光。
- 粉紅是湯汁,也是羞赧與慾望。
它滲入每一頁,不是為了甜美,而是灼熱。 - 黑是時間的重量。
印痕粗糙,邊緣模糊,如同記憶的刮痕。
畫面多以近距離構圖呈現:桌上的年糕、油鍋裡的炸物、桌邊的影子,彷彿一切都被湯蒸氣模糊。조은영 (Cho Eun Young) 的筆觸近似版畫——壓印的毛邊、墨層的不均,讓紙面本身成為時間的載體。記憶不被描繪,而被印在紙上。
裸背線裝的開本可完全攤平,跨頁延伸的湯面、炸魷魚、手臂與眼神,像是兩人之間的距離:貼得很近,卻仍有縫隙。
魷魚的消失:被吞下的情緒
當炸魷魚泡進滾燙湯裡,軟化、破碎、消失,
主角問:「魷魚去哪了?」
朋友笑著回:「妳是不是吃了那隻沒穿炸衣的魷魚?」
這荒唐的對話,是她們第一次的誤會。
也是關係中第一次的裂縫。
誰偷走了誰的魷魚?
誰奪走了誰的羽衣?
誰在假裝沒看到?
粉紅湯面翻滾,黑線斷裂,
畫面開始有了碎裂感。
從這裡起,讀者能感受到情緒逐漸變形的壓力。
KTV事件:黑頁上的沉默
BB Call響起,朋友的男友出現。
粗魯的指令、地上的口水、朋友乖乖去付錢——
主角心裡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氣。
但她沒有發作,只是想:
「我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我啊——果然還是那樣。」
這一頁的畫面幾乎全黑,只留細小白字。
粉紅消失,世界陷入靜音。
조은영 (Cho Eun Young) 用「視覺的消音」去表現情緒的壓抑與失語。
六、多年以後:電話裡的客套
幾年後,電話那頭傳來熟悉卻陌生的聲音:
「下週孩子週歲宴,妳會來吧?」
她回答:「不好意思,可能去不了,下次再見。」
那個「下次」,又回來了。
她終於明白,有些事一旦錯過,就不會再被補上。
「我們現在還會是朋友嗎?
還會一起吃辣炒年糕嗎?」
結尾是一封寫給1996年的信。
「我們啊,就像深海裡忽明忽滅發光的魷魚。」
那光,是記憶,也是告別。
圖像的結尾:光的回聲
最後幾頁的構圖明亮起來。黑與粉交織成海流的節奏,群魷魚游動,尾端發著微光。從地面的小吃攤回到海的深處,故事完成一個循環——從「下凡的仙女」到「回海的魷魚」。
這是 조은영 (Cho Eun Young) 一貫的圖像結構:透過重複與回旋,讓情緒在圖像節奏中沉澱。
紅湯仍在滾
《我們現在還是朋友嗎?》不僅是友情故事,更是一段青春的心理考古。조은영 (Cho Eun Young) 以黑白粉紅三色印出一鍋滾燙的時間,讓慾望、羞怯、嫉妒與思念全都化進湯裡。
魷魚的消失,象徵關係被煮化的瞬間;而那聲「鏘——」的鐵板回音,是青春仍在心底持續沸騰的聲音。
多年後再翻開這本書,我們都仍是那個尋找魷魚的人——一邊懷念,一邊問:我們現在,還是朋友嗎?
















